岷山绵延数千里,山陡林密,妖兽丛生 ,是慕夏国阻挡西域入侵的天然屏障。
慕夏国有九州,沧州虎踞于西北边陲。
版图上似一头昂首的卧驼,瞻望着岷山,守护着慕夏中土。
而邑城,就坐落在这头卧驼的驼嘴处,又似一把斧子,直插岷山深处。
邑城的人口不多,六百余户,还不如京都周边的普通村落。
邑城的土墙不厚,百年来历经数次胡人的侵袭,有些断壁残垣。
邑城的军士不多,一守备、二裨将、四五十老弱兵卒,隶属于慕夏国四大兵团之一的庐西兵团。
但这里却似一个被兵团遗弃的角落。
娄士骁,年已不惑,孑然一身,被贬于此十余载,是邑城的最高将领。
作为一个老兵油子,他很早清楚,邑城兵营存在的意义,一做边境的前哨,二做慕夏国猎兽师去往岷山狩猎的中转驿站。
他没指望可以立下多少军功后调离这里,因为敌军来袭,邑城的配备只有做炮灰的份。
看透了,也便放纵了。
邑城虽是穷乡僻壤,但是作为猎兽师前往岷山深处的最捷径,外快还是有的。
所以娄士骁餐餐一壶酒,顿顿八两肉,醉舞狂歌,花中行乐。
时已五月,邑城刮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沙尘暴,接下来的这三个月,是岷山的禁猎期。
这将意味着邑城极少有猎兽师的踏入,本就不热闹的邑城更失去了生气。
但对于邑城守兵来说,却是一年中最放松的时期,因为无岷山引路之惊险,少军务缠身之繁琐。
这一日,为了庆祝,除了放哨值守的兵卒,娄士骁把其他弟兄们都招进了营房里。
宰了几只羊,搬出了几十坛杏花酿,大快朵颐。
“一听,哥俩好啊,三星照呀,四季财……你输了,喝,喝……”
酒令声与撞杯声交相鼎沸,众卒喝到兴处,言辞放浪,袒胸露怀,桌上更是杯盘狼藉……
这盎然的嘈杂声,却随着嘎吱地推门声戛然而止。
“光天化日,饮酒作乐,玩忽渎职,想不到我慕夏国的边军竟堕落至此。”
语声很平静,很冷漠,似有忿意。
所有的兵卒将士,都被这说话声吸引过去,因为说话的是位女子,她的嗓音很圆润。
女子轻踏入门,放下马鞭,摘下了黑纱帷帽,她穿了一身红色的百褶衣裙,这是邑城小镇从来没见过的款式,恰到好处地包裹了她的身材,她的身材很曼妙。
女子细眉如画,一双凤目,明眸闪动,如同山涧清澈的湖水,没有一丝尘垢,虽红纱遮面,却仍不能遮挡她的稚韵之美,她的眼睛很灵动。
女子在踏门而入的瞬间,众人就觉得一阵馨香扑鼻,不是胭脂水粉的俗气,而是沁人心脾的袭人。
这是怎样花容月貌的女子呢?
“仙女……”一个老卒看痴了,忍不住地叹道。
即使镇上公认的第一美人豆腐西施翠娘,也不及她韵美的百分之一。
而且是那种让人不忍亵渎的美。
“你谁呀?”
看到众士卒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娄士骁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险些失态。
然后拍桌佯作生气,嚷嚷道:“这里是军营,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女子眉头微微一蹙,她稍有洁癖,又在宗门禁制下,极少与男子交往。
此时被这些不衫不履的兵卒将士们,如虎狼般环伺,觉得浑身极不自在。
虽是如此,声音气势上也却不显半分惧色。
澈声责道:“军营就该有军营的样子,你们还有军纪吗,我觉得你们这儿,倒像一个土匪窝子……”
营房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红衣女子一语中的,在娄士骁的带领下,镇上的百姓都说他们痞里匪气的。
一个胖卒满脸猥琐地叫嚷:“既然知道这是土匪窝子,那你还敢一个人走进来,不怕羊入虎口,被我们……”。
“住嘴!”
娄士骁大声呵斥了胖卒。
作为邑城唯一的灵修者,他已经隐隐察觉出红衣女子身上微微泛出的灵力波动,境界甚至不低。
狩猎季节,途经邑城的猎兽师中,不乏聚顶甚至通玄初境的大灵师,但几乎都是粗犷的汉子,从未见过如此淡雅倾城的女子。
其背后的门派和追捧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况且女子神韵虽稚,但语韵气势不俗,眉宇间流露着毫不遮掩的傲意与贵气。
这种女子,绝不是他们这群邑城守卒可以调侃的。
所以他语气不由多了一分尊重。
“军营有军纪,可我们邑城也有自己的规矩,倒是姑娘你,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可有路引?邑城虽小,却也是边塞重地,不是普通人可以随意出入的……”
“我自邯阳来的……”
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这可是一个极富哲理的问题。
女子想,如果问这话的是慧聪善辩的百宁师叔,二人恐怕要争执辩难个一天半宿。
可是眼前将士,显然不会有其他深意。
话毕,女子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接着淡然问:“你们谁是管事的?”
邯阳乃是慕夏帝国的京都,是整个帝国最富庶最有权势的地方。
娄士骁虽有些微醺,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不敢怠慢邯阳来的显贵,踉跄着爬起身来,道:“在下邑城守备娄士骁……”
然后双手接过文书,敞开一看,神色微变,忙不迭恭敬地行礼。
“原来是神谕殿的湘芋神女,失礼失礼……”
这是一份通行文书,上面详细地介绍了通行者的名字、户籍、准行地和通行时限,盖有神谕殿印鉴和邯阳兵枢处的特许通行印章。
这可都是此类文书的最高级别印章,娄士骁常年与此类文件打交道,一眼即可辨别了真伪。
在大多数教徒心里,皇室只是王朝的统治者。
而神谕殿却是信仰,是天下功法流派之源,是大陆千万子民信奉并朝夕叩拜的殿堂。
千年来,王朝社稷更替数次,唯神谕殿屹立不倒。
昊天之上有没有神,世人并不知晓,而神谕殿掌教,就似人间的神,可与天子比肩,甚至尤甚之。
神女,是服侍神谕殿掌教日常起居和教务处理的侍者,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为教徒心中的贵人。
众兵卒听闻女子身份,忙不迭跟着躬身行礼。
怪不得这女子语韵气质非凡,原来是神谕殿的神女,都暗觉荣幸,竟能在小小的邑城边陲,一睹神女的风采。
当兵累,做边军苦,邑城的边军更是累上加苦。
因为一段特殊的过往,老娄被放逐至此,邑城军务虽少,但因性格的不羁,老娄没少捅娄子。
可能是看在以往的故情,无论老娄收受贿赂、玩忽渎职或是扰乱军纪,庐西兵团老大,慕夏国八大神将第二的憾地神将熊起山,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深责。
但这种包容,或者说是庇护,若传到邯阳皇室耳中,却是熊起山徇私枉法的佐证。
那些觊觎神将之职及兵团实权的文武官僚,定会借题发挥,那后果……
想至此,娄士骁酒醒了大半。
额上不禁流下一丝冷汗,作揖的身子不由得又低了一分,这样可以表现出自己更加谦卑的姿态。
“神女大人,恕罪恕罪……”
通常,普通教众和子民,都以跪拜大礼来彰显自己对神谕殿的虔诚。
而身穿戎装的军人则不同,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对神谕殿的神官只行拱手礼。
而娄士骁不知的是,眼前女子并非湘芋神女,而叫芷墨鸢,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得不掩饰了真实身份。
芷墨鸢抬手示意,让众人免礼归座,神态间尽显清高傲色。
她高居神谕殿庙堂之上,受万人膜拜,对众人恭敬礼数早已泰然处之。
神谕殿向来以“宽恕世人”为教义,对于他们疏于职守、宴饮狂欢,她有不满,但毕竟是军方的事情,不想多加指责,以免落下越俎代庖的口实。
“我要入岷山。”
芷墨鸢走至营房上首处止步,转身冷眼扫视了众卒,仿佛在寻人似的,接着道,“我需要一个向导。”
娄士骁闻此心头一颤,每年五至七月是岷山的禁猎期,这是大部分灵兽交配和繁衍的季节。
禁猎一是为了灵兽的延续,二更是为了保护猎兽师的安全。
此季节,岷山腹地中许多高阶灵兽,为了求偶、繁殖和幼崽的安全,往往把领地向外迁移,极大地增加了与猎兽师相遇的概率。
这往往是普通猎兽师的灭顶之灾,因为护崽心切的高阶灵兽,会残忍地戮杀一切潜在的威胁。
这也是慕夏国付出无数血的代价后,才不得不颁布的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