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值秋闱。
夜色如泼墨,笼罩在苍阳的天空,宛如一个巨大的牢笼,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周易已经追杀段元义这个叛徒五个月了,探到消息他今晚会在这密林现身,周易一路追到破庙,人却不见了踪影。
夜风吹的树林沙沙作响,进到破庙,淡淡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窟窿照出破败的景象,巨大的佛像立于身前,周边蛛网暗结,四处都是已经不成形状的桌椅,俨然穿插着断裂开的木条,地上躺着几个泥泞的蒲团,寒风卷起窗纱,透出了森然的杀意。
只是这杀意不是对准周易的,周易放轻步子朝里面走去,果然在落漆的木架旁看见了一直追查的黑色身影,只是他面前还绑着一个白衣男子,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妙人儿,是说不出的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周易却想不起来了。
周易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直到那白衣男子抬起头来,周易看清他的脸,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是他?
还没等她多想,那白衣男率先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安静:“你是平城王府派来的?”
汗水混合头发粘在他俊俏的脸上,满是坚毅,虽然是发问,言语间却带着几分肯定。
周易赞赏地点头,死到临头,别人早就声泪俱下地求饶了,他牧柏川还能冷静的分析要杀自己的人,这也算是胆识过人了。
段元义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人:“多话。”说完就一剑刺过去。
周易对此倒也毫不诧异,段元义和周易同属无涯阁的杀手,她最是清楚这人的脾性,狠绝非常,况且不多话也是作为一个杀手该有的素质,言多必失的例子太多了,他们不会给对手机会。
眼看剑锋就要穿过牧柏川的身体,周易一个疾步冲了出去,剑柄击飞了段元义手中的剑。
段元义被突然出现的周易带的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相比对面的咬牙切齿,周易倒是脸上带着冷冽的笑意:“这人你杀不了了,不过今天必须死一个。”
闭眼迎接死亡的牧柏川没有等到预想的疼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睁开眼,仰头看着面前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清瘦,明明是生死危机的时刻,她却还淡定的回过头冲他笑。
五个月不见,他还是这般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段元义当然知道周易要杀他,但他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段元义一个飞步向前,出剑直直地对准周易地命脉,牧柏川眼神终于浮现出惊恐:“小心。”
速度很快,剑气带起了风,吹起了周易的鬓发,周易闻言微微侧身,避了过去,不过右边的头发被划落了几根,右臂的衣袖也划破了,周易看着衣服破处,微微皱眉,有些生气。
段元义又发起了第二次攻势,这次周易依旧松的接住,段元义满眼愕然,他知道周易强,但从未想到她如今已经强到如此地步,令人发指。
周易没有再给他出手的机会,拔出剑鞘里的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向段元义冲过去,段元义作为杀手眼力没得话说,可此时他还未看清出剑,周易就已经近身,冰凉的剑触及他的脖子之时,他还是迅速做出反应。
紧接着只能看见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剑光出鞘宛若雷电一般疾驰,剑刃相撞时擦起火花,剑发出森然的寒气笼罩两人的身影,紧接着四处散落的物品碎裂开来。
牧柏川在一旁,他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段元义跌倒地上,口吐鲜血,周易的剑落在他的脖子:“同门一场,今日我送你上路。”
周易的刀正要抹他脖子,段元义看准时机撒了一把不知名的药粉,逃走了,周易扫开面前的烟雾,立马追了去,刚出庙门这人就不见了踪影,周边依旧回荡着树叶摩擦发出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人来过,周易懊恼地轻哼一声:“又让他跑了。”
段元义也太狡猾了,这人泥鳅变得吧,这么能溜。
周易本想就此离开,转念一想,牧柏川还在里面呢,换了副笑脸,走了回去。
看着地上有些狼狈的人:“美人,又见面了。”手里麻利的解了绳子,将人扶了起来。
牧柏川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人,本以为不会再见了,可如今见到了,她还救了他,他满心尴尬,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出于礼貌,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妥,思索片刻,出言表谢意。
周易没管还在范别扭的牧柏川,手已经不安分开始在他脸上摸,拨弄着糊在他面上的头发。
牧柏川被周易的动作惊得后退,撞到后面的架子上,疼的他闷哼一声,周易又想靠近,他再次挪动自己的步子,潜意识停在周易半丈远的位置,他觉得最安全的位置。
周易从容的看着,这人看她像看色狼一般的眼神,带着戒备,不过比起之前,已经和善了许多。
周易有些无奈,都说英雄救美,美人当以身相许,到了自己,美人就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哎!
她自动将自己代入了英雄,至于美人就是显而易见的。
想想之前做的事,将人抢上山寨,逼迫人家做压寨夫君,各种调戏,虽然不曾得手,但跟色狼无异了,再看他的眼神也就不奇怪了。
周易这个人向来怜香惜玉,总让美人惊慌失措的也不是办法,随了他的意,在半丈开外的地方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靠在身后粗大的柱子上,懒洋洋的看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终于牧柏川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靠着墙坐了下来,刚坐下,周易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刚刚说平城王府要杀你,是如何知晓的?”
其实周易更在乎杀他的人为何是段元义,但道上的事牧柏川应该不知道,问了也是白瞎,还是先问些有用的。
闻言牧柏川蹙眉:“你来苍阳五月有余了,多多少少也听说了苍阳的事了吧?”
周易点头。
临安年间,齐景帝在位,苍阳地处大齐北方
临安五年以前,苍阳离京城就隔一个小小的丹州,自然繁盛,百姓好过,
临安五年年末到六年年初,伽兰进犯北方,我大齐重文轻武,军力不强,伽兰取缔了庆州和苍阳北方的东陵,苍阳所在的苍州侥幸保住了,但成了边境,日常战乱,地位逐渐下降。
当时的齐景帝被逼的迁都桓阳,更名华京,齐景帝知耻而后勇,开始大力发展将军力
临安八年,出了个骁勇善战的镇北将军阮巍然,率军北上,夺回了先前的丧失的国土,此后苍阳成为藩王的封地,而苍阳所在地界的藩王号平城,起先好好的,平城王对百姓也十分亲厚,大力恢复民生,而崇文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直到现任平城王赵荀开始,整个苍阳开始沦为平城王的私有物。
在苍阳这偏僻的地方,赵荀就是土皇帝,世家权贵也同他串通一气,私自增加赋税,压榨百姓,阻断皇帝的耳目,让苍阳成为了如今这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模样。
马上就要秋闱了,牧柏川也是考生,周易也确实听说了几起学子失踪案,不过像是被什么人压下来了,但牧柏川不一样,牧家在苍阳乃至百姓心中的地位极高,他父亲牧长枫是苍阳文首,他自己又是苍阳第一才子,这名头要是失踪了,只怕想压也压不下来吧。
周易还是不太懂:“这与你何干?”
牧柏川其实也没想明白,赵荀若是这般不管不顾,先前就有无数次机会杀掉他,为何是现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希望我们进京。”
周易可算是明白了,最近失踪的学子却全是有机会入围的,却没有投靠平城王府的学子,而牧柏川也同属这个阵营,如果死在苍阳,凭平城王在朝中的地位,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皇帝信了就行,就算不信,也不会因为几个小小的考生为难他。
要是不小心让牧柏川过了,进入京城,就不好动手了,一个不慎就是挑战天子权威。
而且苍阳的今年的主考官与往年不同,来的是天子宠臣,内阁大学士柳岱,本来一个小小的乡试是不必动用大官员,但是这位柳大人是自己请旨来此,一时间真个苍阳的权贵都在揣测这位柳大人的想法,赵荀更是,因此想在柳岱来之前除掉牧柏川,永绝后患。
周易眉毛一紧,之前只知道赵荀胆大包天,却不想他是要只手遮天,他如此做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他还想反了不成,可动机根本不成立,就算这些学子顺利进京,没有证据也对他造成不多大的威胁,他却将事情做的这般决绝,直觉告诉周易,这赵荀有大秘密。
现在一切尚未可知,周易尚且不在意,除非那叛徒也掺和进来:“今天太晚了,在此将就一晚,明日我也要进城,一道吧!”本想说护送他,一想到他别扭的性子,定是不会同意。
说完就闭目养神,她不能睡,保不准段元义还是其他人搞偷袭。
牧柏川看着周易闭眼,他想这人总算改了她的‘恶习’,他才放心地闭眼休息。
牧柏川与周易的想法不谋而合,认定平城王府背后定有大秘密,但是目前他所知道的线索太少了,只得作罢,不管如何,他都必须活着考过科举,要是能谋得一官半职才好。
不知是不是忧思过度,还是这里太过湿冷,他有些失眠。
密林深处有处竹林
浑身是伤的段元义跌跌撞撞走到了一处竹林,一旁停着一个马车,马车的门帘,绣工精细,透露马车主人身份金贵。
冰冷的声音,寒气逼人:“失败了,那你也没有必要活着了。”
段元义惶恐的跪下,忍住惶恐:“今日是我失算,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负期望。”唇齿间都是不甘。
那人逼问:“真的?”明显是在向他施加压力。
段元义冷汗直流,再三保证,那人才留他一命:“这次失手,他们肯定会有所防范,你不要再出手了,先养好伤,到你行动时,会有人通知。”
然后马车消失在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