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岁月飘摇过，回首古都无故人。
遥忆当年惊鸿影，如今确是两鬓白。
这是十三年前，他在寻香楼一掷千金，写在金丝卷上的一首诗，我那日只当他是诗兴大发，随手一写。可如今想来倒是并非如此……
我复姓棠溪，单名一个雾字。我父亲是先帝的户部侍郎，后因先帝驾崩落魄了家门，不过父亲精明，投靠了新帝，如今的官位虽然不大，但却能解决一家人的温饱，不至于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家人视我为不祥，只因为母亲在生我时，接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家中之人也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祖母更是以死逼迫我父亲将我抛弃。可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父亲和母亲肯定是舍不得的，他们安抚了祖母，才将我留了下来。
我两岁那年，父亲升了官位，祖母对我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我母亲有位闺中好友，母亲常常说那位夫人命好，先头的丈夫去了之后，又改嫁给了当朝的大将军，不过她又不好，因为她是以色示人，母亲说，以色示人是最不长久的，人总有一日会年老色衰，到那时，便不再是那人眼中的尤物了。
年幼时，母亲总是告诉我，女子有样貌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有德行，我一直是记得的。
顾垚，就是那位夫人的孩子，听闻那夫人之前还有一个儿子，只不过为了那正夫人的位置，硬生生的掐死了还在襁褓中的幼子，并且还怪罪给其先夫人，就因为这茬子事，自己才有机会上位，母亲一向是看不惯，所以就断了来往。
不过母亲虽然与那夫人断了来往，但他家儿子倒是经常翻墙过来找我玩。
母亲见了倒也不说什么，顾三土见了我母亲，也是恭恭敬敬的，从不逾矩。
这时候母亲总会说，大人之间的事儿，不能波及孩子。
“顾三土”是我给他起的外号，不过他也喜欢我这么叫他，他自小舞枪弄棒，可却是我欣赏不来的，每次他让我陪着他练剑的时候，我都会托着下巴坐在一旁陪着他，偶尔喝一壶茶，偶尔吃碟子点心，他每次都会央求我给他留一块，可我每次都假装听不见，在他练完剑回来的时候，等待他的一定会是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每次他看着空空的盘子，都会朝我大喊，“姓棠的！我跟你没完！”当然我每次也会纠正他，我不姓棠，我姓棠溪。
顾三土在我面前从不示弱，他每回登府拜访之时，都会带我母亲最喜爱的绿豆小酥和桃花薄饼，甚至学了秋梨酿来，母亲总是夸他是个好孩子。
每回这时，我总是喜欢嘟着嘴抱着胳膊不服气的说：“我也是好孩子！不是吗！”
“是是是，我们雾儿，自然是顶好顶好的孩子！”母亲无奈的摇着头，努力的将一碗水端平。
我三岁开始学礼，五岁便开始学女工，到了十岁时，琴棋书画就样样精通了，可母亲似乎还是不满意，她开始要求我读诗写字，可我并不喜欢，我喜欢去山间捉蝴蝶，喜欢吹着清风倒在草地上看天空盘旋的飞鸟
每次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展现的只有顾三土的身影，他带我去庞西沟，带我去寺崖山，带我去看清流瀑布，去看飞鸟蝉鸣！
跟着他，我总是感觉自己无比的自由，比在家中被困在那方寸之地要自由。
顾三土总是问我喜不喜欢他？
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每次他问我就点点头，我当然喜欢他，他给我买糖葫芦，给我做糖人，带我去玩好玩的地方，这样的人我怎么会不喜欢？
不过他很奇怪，每次在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就会抱着我一直黏着我，我甚至有时候觉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一个男孩子。可转念一想，他舞刀弄枪的时候，却又显得那样英勇神武，就又热认同了他是男孩子的事实。
“顾三土，你喜欢我吗？”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问出这样的话，可不知为何，我的心跳的厉害，他先是一愣，随后便如往常一样抱住我，他将他的脸埋在我的毛领中，过了好久才附在我耳边说：“喜欢……”
我的脸顿时涨的通红，但又问了一句“那你阿娘喜欢我吗？”
“自然也是喜欢的！再说了，这与我阿娘又有何关系？我喜欢你不就足够了吗？”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我们站在瀑布旁，看着倾泻下来的水花，阵阵清风拂过，吹乱了我的发丝，顾三土牵来了他的棕翎，他问我想不想骑马？
我回答了句“想”就被他抱上马，他搂着我，手中牵着缰绳。
他的声音比以往还要低些，生怕吓着我。
棕翎走的很稳，我轻轻抚摸着它，它的身上有一道疤痕，是两年前陪顾三土上战场时留下的。
他十二岁那年便随顾将军上了战场，那时的他虽然年龄不大，却有着超出这个年龄的沉稳，那时随他去营帐，随军的将士们皆道，顾少将军是如何的神武英明，一身玄衣，手持长枪将敌军杀的片甲不留，虽也负了伤，却在整个南国找不到第二个如他一般之人……
“南疆又打仗了……”
“什么！”听他说这句之时只觉得心头一震，这才过去两年，便又要打，我垂眸不敢看他，我自知沙场凶险，而他又非是金刚之身，定是不能避免受伤。
他搂的我紧了些，询问我为何不语。
“没什么……顾垚……我害怕……”说这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是怎样的神情，但却能感受到腰间又是一紧，他又抱的我更紧了些，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开口说：“我之前听我爹说，南国曾经有位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她战无不胜，是当时的传奇人物……虽为女子，却不输男儿，顾家剑堂中，就供着她提枪纵马的画卷，此次出征，我多拜一拜，说不定这位将军，便能保佑我呢……”
我静静的听着，我倒是知道这位将军的事迹，但却还是担心顾三土……
那一日，顾垚陪了我许久，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将我到府门口，我从偏门入府，母亲早已在房中等候，看见我的一刻，母亲的面容冷了下来。
“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么晚回来像什么样子！”
母亲将戒尺攥在手中，我极力解释着，可母亲一句也听不进去。
“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再也不会这么晚才归家了……”
我跪在地上，屋内的烛光在我脸上晃动，母亲将戒尺抽打在我的身上，我咬牙忍住痛，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母亲虽是知道我与顾垚之事，可也知晓，女孩子家的规矩多而繁杂，切不能坏了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