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六月末,秦罗氏带着秦栩来皇家寺院青龙寺,赴庄宜靖皇后穆氏之约。
虽然是盛夏时节,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青龙寺里,数百年的树木遮天蔽日,山风吹过,阵阵凉意好似秋至。
秦栩随着母亲在大殿里跪拜完毕,又捐了香油钱。随后才被庄宜靖皇后身边的嬷嬷引着,往栖云峰的禅院去见先帝发妻穆凤喑。
先帝驾崩之后,因为太子元祚腿疾太重难当大任,帝位旁落。皇后穆凤喑地位尴尬不得已出家修行,法号惠宁。因着当前形势,在这寺院之中,人人都知惠宁师傅,鲜少有人提及“皇后”二字。毕竟皇宫里稳坐中宫的是嘉熙帝的发妻周皇后。
穆凤喑见着罗琉纾,自有许多旧事要聊,当下在院子里摆开茶器,烹茶闲话。
秦栩在旁边坐着无趣,罗氏笑道:“我们上山的路上有一处岔路通往东侧,那里有个石雕园雕非常有名,你在这里闷坐无趣,不如去看看?”
秦栩对石雕没啥兴趣,但眼下这一对故交老友对坐品茶说旧事,聊得兴致正浓,她也不好搅扰,便说去看看也好。
穆凤喑要打发人跟着,秦栩拒绝了,只带着画眉弄墨和两个服侍出门的仆妇往石雕园去。然而她们路行至半,迎面遇到一群人。
“这不是秦大人家的千金么,秦大人铮铮铁骨,无欲则刚。怎么秦姑娘也有不如愿的事情来这里烧香拜佛?”一个华服妇人挽着一个红裙少女挡在路中间,二人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若是秦栩本人应该不认得这些人,但余敏嘉对元都城里的贵妇贵女了如指掌,听了这话既不怒也不恼,只弹了弹指甲,淡淡地说:“武安侯夫人事事如意,竟也来这里烧香,莫不是求佛祖度化的?”
红裙少女立刻变了脸色,上前斥责道:“秦栩!在佛门之地,你居然敢咒我母亲?!”
秦栩一脸纯良无辜地问:“孙姑娘怎么生气了?能被佛祖度化,可都是了不起的机缘,我这是祝福令堂呢。”
“秦栩,你少在这里耍贫嘴!你肚子里揣着什么肮脏的心思,别当我不知道!宸王才不会瞧上你这种末流蠢货!”孙幼蘅是气疯了,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喊出来。
那天是端阳节,天家设宴,君臣同乐,护城河边还有赛龙舟。
孙幼蘅只因看见了秦栩手里的一把宸王题诗的小竹折扇,先是索要,不得之后又出言讽刺,两人发生了几句口角。随后她便叫人在秦栩的茶里下了药,然后把她丢去了供人更衣的帐子里……也是那天,余敏嘉进宫领宴,被亲姐余敏熹下药之后推进了太清池。
今时今日,余敏熹贵为皇妃住在深宫之中,找她报仇不容易,但伤害秦栩的孙幼蘅就在眼前。
“所以,你才会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害我。”秦栩盯着孙幼蘅说。
孙幼蘅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矢口否认道:“胡说什么!证据呢?你若是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
自然是没有证据的。那天普天同乐,看龙舟的人足有数百,秦栩清白被污,连那男子的面目都记不清楚了。重生后的她只能先默默吞下这天大的耻辱。
面对洋洋得意的孙幼蘅,秦栩淡然一笑,忽然挥手抽了孙幼蘅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孙幼蘅都傻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疼,伸手就去挠秦栩的脸。
秦栩右手抓住她的手腕,左手轮起又是一巴掌。
“啪!”
“秦栩!我跟你拼了——”孙幼蘅拼命挣开秦栩的手,直接扑上去。
“姑娘小心!”画眉拉秦栩躲开的同时,伸出脚去绊了一下。
孙幼蘅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掌心被碎石擦破,疼得龇牙咧嘴,全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幼蘅!”孙夫人心疼地喊了一声。
“大姑娘!”仆妇忙上前把孙幼蘅扶起来。
“怎么样?姑娘没事吧?”
“哟,这手心都擦破了……这秦姑娘怎的如此野蛮?!”
孙李氏恼羞成怒,指着秦栩叱问:“你们真是好大的威风!谁给你的胆子殴打官眷?这是要造反吗?!”
秦栩淡淡地说:“武安侯夫人慎言!我脑袋小,可戴不了这么大的帽子!若比威风,我们也比不过您呢。西郊六百亩水田的官司还没了结呢吧?您动动嘴就逼死人家孤儿寡母三条人命,这等威风,这等胆量,比战场上的将军还叫人刮目相看呢!”
这种事情,外人自然不会知道。但秦栩的身体里是余敏嘉的灵魂,知道这事儿就不足为奇了。
“这元都城里还有这般威风的官眷?我倒是想认识认识。”山石之后一道窈窕的身影闪出,女孩手推这一个精致四轮车椅,车椅上坐着一个白袍男子。
“琅月郡主?宸……宸王殿下?臣妇给宸王殿下请安!”孙李氏忙拉着女儿躬身行礼。
琅月郡主是安阳长公主的女儿,她父亲在秋猎中保护先帝圣驾而亡,皇家施恩,赐以国姓,因先帝赞她生的灿若琳琅,皎如明月,封号便定位琅月郡主,将来出嫁定有公主封号。
“姑娘!”画眉跪下之后发现秦栩还站着,忙拉了她一把。
秦栩慌忙收拾情绪低头跪拜。
“秦姑娘免礼。”元祚淡淡地笑道,似乎没看见孙家母女。
琅月郡主元莘上前拉了秦栩的手拽着她起身,很是热情地问:“你就是栩栩吧?我早就听舅母提过你,想去找你玩儿,又怕你刚来元都,不肯见外客。”
“秦栩见过琅月郡主。”秦栩又对元莘浅浅福身。
“好啦,咱们之间用不着这样的虚礼。我十六岁,你呢?”
秦栩回道:“我也十六岁。”
元莘越发高兴,又说:“啊,我们竟然同岁!我四月生辰,你呢?”
秦栩又回:“我九月生日。”
“那你就是妹妹了!”元莘拉着秦栩的手回头对元祚说,“哥哥,我也有妹妹了。”
元祚微笑道:“既然认了妹妹,就要有姐姐的样子才行。”
元莘答应着,回头看见另一波跪在地上的人,敛了笑,说:“武安侯夫人,你们也都起来吧。”
孙李氏谢恩之后,方扶着孙幼蘅起身,因不知刚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此时心中忐忑,不敢再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