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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流金岁月,拥抱了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八岁?如果答案是两个的话,你会怎么度过第二个十八岁呢?
主角:陈玉书,叶蓁蓁 更新:2023-09-01 10: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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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玉书,叶蓁蓁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流金岁月》,由网络作家“木鱼与天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1998年的流金岁月,拥抱了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八岁?如果答案是两个的话,你会怎么度过第二个十八岁呢?
陈玉书是个运气很好的人,这个想法是他老妈灌输给他的。
老妈不止一次和他提起过同样的事:家里按族谱排序,他们这一辈儿第二个字是玉,当时取名字的娃儿有两个,另一个是三叔家的弟弟。
太爷爷走到被裹在襁褓里的他和弟弟身旁,看了看俩娃,意味深长地说,“一个娃儿读书,一个娃儿种地,这个叫玉书,那个叫玉米。”
……
“毛毛!”
一个叫喊着的声音响起。
陈玉书一脚踩空,整个人堕入万丈深渊,失重的抽离感让他瞬间惊醒。
是个梦……
陈玉书轻轻呼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毛毛!”
陈玉书带着满脑袋的问号,局促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不对劲。
这是哪儿?
脚为什么这么冷……
水泥地?
陈玉书心中倏的一慌。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回应着声音的方向赶了过去,走到门口,打开那扇吱哇乱叫的木门,看到了外面的一个妇人。
“毛毛,你妈和你大大回老家了,说是你二姑夫病了,他们去照顾照顾,桌子上有吃的,还给你留了点儿生活费,学费在信封里别丢了。”
陈玉书懵了懵,那妇人喊完就带着羊群从院门口走了过去。
看着面前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开过去,陈玉书审视着周围的一切——掉了漆的红木衣橱,略显坑洼的水泥地面,房间门口打着补丁的沙质窗帘,还有股腌酸菜的味道。
有一种预感出现在心里。
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心跳砸在肋骨上的声音。
咚……咚……
一道朝阳轻巧地翻过院墙,扑在他的脸上,随之院落里被划出了清晰地阴阳分割线。
鸡在羊圈上昂首挺胸地巡查工作,羊圈里仅剩的一只羊垂头丧气地找寻自己爹娘的踪迹,下岗退休的牧羊犬正慵懒地看着他,两对目光交错之后,牧羊犬懒散的拍了拍已经空了的食盆。
一股股原始却又让人心潮澎湃的味道刺入他的鼻腔,顺着胸口,直直砸在内心里。
远处高悬东南的太阳红色褪尽,变成灼目的白亮。
干燥的西南风一波催着一波吹来,熟透的小麦摇晃着沉甸甸的麦谷穗子。
麦芒田野里纵横交叉,麦粒蚕屎般落地,田野里涌动着使抓心难捱的窸窣声。
陈玉书嗅到了空气中麦子的焦香和呛人的尘土。
汗水像胶油一样从他头皮上冒出来,流下去。
陈玉书突然明白了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记忆像是烧开水的暖壶,不断地向外冒出,他熟练地走到了旁边屋子里,翻开倒扣在上面的铁锅盖,拿出一把麦麸,走到了狗子面前,丢在了铁盆里。
狗子点点头,示意做的不错。
陈玉书摸了几下狗子的头,“大尾?”
狗子立刻坐起身来摇着尾巴。
“吃吧,吃吧。”
陈玉书走回了房间里,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红色掉漆橱柜上的那个镜子,看到了十几岁少年模样的自己印在镜子里。
重生了。
回到了这个时常让他魂牵梦绕的小山村里。
木工色的台历上面写着时间。
1998年。
父母还没有老去,自己还没有去大学报道,他还没有走上那条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路。
十八岁。
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岁?
两个!
这是我第二个十八岁!
上一世,拼尽全力考上大学,却因为控制不住打游戏,荒废了四年,后来找办假证的办了个毕业证,留在了青城诓骗家里打工,直到中年的时候,生意才有了起色。
他有很多的遗憾,很多的不甘。
“毛毛哥!毛毛哥!”
门外一个健壮的声音响了起来。
狗不叫,是朋友。
谁?
陈玉书探出头去,看到了一个少年。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有点小,身体健壮,胸前是一个斜斜地挎包,背后是一个杂色的编织袋,袋子里鼓囊囊地装了一大堆东西。
“锤子!”
陈玉书惊骇地看着这个自己童年最好的玩伴,立马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周旭凯的小名叫锤子,上一世在进城之前,他是陈玉书最好的朋友,可是上了学之后,陈玉书接触到了大型游戏机和赌博机,钻进了网吧里,联系就慢慢少了。
毕业之后,听说锤子考上了省组织部正式编制,彻底把自己的户口搬到了青城里,而自己则是飘摇在城市最底层的网吧里,继续自己的游戏人生,二人至此分道扬镳。
“咋咧?哥,你这是咋咧?”周旭凯一头雾水。
陈玉书抬起头,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没事儿,没事儿,哥看到你高兴咧。”
语言总是讲究些意境,家乡话脱口而出。
周旭凯看了看陈玉书的身后,“哥,我能天天见到你也高兴咧,你咋不收拾行头啊?不是说好一起走么?你咋……不走啦?”
陈玉书吸了几口气,“去哪儿?”
周旭凯挠了挠头,“嘶……我记错咧?咱不是说好今天去省城里?班长拿着咱的录书通知取咧。”
陈玉书啊了一声,“录取通知书?”
周旭凯咧着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是呢是呢,好像是今天呢?”
“你等我一会儿!”
陈玉书立刻回头,拿起了桌子上老妈给留下来的二十块生活费和信封里的学费,放在了衣服口袋里,认认真真拉上拉链,这才招呼锤子,“进来吃饭!”
周旭凯一摇一晃,满脸惊喜地跑了进来,“还有饭吃呢!好呢好呢!我就带了几个馍。”
临走的时候,老妈做了面片儿汤,一直放在火炉子上,现在还暖和着。
陈玉书给锤子盛了一碗,给自己盛了一碗。
“哥!你咋啥也不拿呢?”
周旭凯接过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陈玉书没有说什么。
眼睛里只有这碗面,鼻子里只有这股葱花和土豆沁出来的香气。
中年的他赚了些钱,想要带着爸妈去城里住,可爸妈却因为家里的农活累的路也走不稳了。
不过风尘仆仆回来的那一夜,老妈还是给他做了一碗面片汤。
味道,全是说不出的回忆。
碗里,盛满了曾经的故乡。
吃饱了饭,陈玉书跑到隔壁大院子里,打算拜托这家主顾照看自己家中事物,毕竟还有牲口要喂。
背着大包小包的周旭凯摇了摇头,“咦……我可不敢去,你去吧,我等你。”
陈玉书忘了这户人家是谁。
这家人的院子比自己家不知好了多少,就连挨着的院墙都要高出一截,院墙壁还是用砖头砌的。
平日里村民走街串巷进门就行,可陈玉书已经遗忘了这些墨守成规的规矩,仍然敲响了门。
叩叩门,门就开了。
老态龙钟先生的老者,手里端着黄铜细刻出的烟斗正忙着吞云吐雾,手里还在揉搓着一副烟叶。
庭院里高可参天的古柏古槐和银杏树,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挡着灼人的光焰,在酷热喧嚣的伏天独辟了清爽宜人的乐土福地。
这是一幅安逸的画卷,陈玉书呆呆地看过去,仿佛有些不忍打破这里的宁静。
“毛毛。”
老人发现了他,脸上的笑得很缓慢,就像是一个特写的慢动作,随着嘴角绽开,烟云飘散,让人十分舒坦。
他指着面前的树干,示意陈玉书坐下,中气十足道,“毛毛,要走咧?”
陈玉书有些陌生地走进了院落,弓着身子敬重着坐在了树根上,“是啊。来和您告个别。”
老人笑了,笑的很开心,他挥了挥手里的烟斗,磕在了脚底子上,“你咋个今天和昨个不一样了……也是,你爸妈心急得很,为了你的学费,非得把那两头羊卖给我。你家没了羊头,剩下的日子难过咯,不过好在你娃儿有出息,考上大学咯,给咱土旗镇里争了光,长了脸。”
陈玉书听着,眼睛却瞟到了老人身后那幅字画上。
干净流畅的笔墨勾勒出来了一首七绝。
踏破白云万千重
仰天池上水溶溶
横空大气排山去
砥柱人间是此峰
这一看,陈玉书想起了面前的老人,正是自己小时候学校里的老校长,被人称为大先生的宋校长,后来小学取缔并到了县里,县里的领导还曾登门拜访过这位老先生,想要聘请继续去做校长。
至于他为什么拒绝以及之后的事情,陈玉书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当年自己在外面打工的时候,齐先生就走了,那一天老爹说什么都得让他回来吊唁。
回想起来,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老人倍感亲切,“校长,多亏了你这些年的栽培,不然我也出不去。”
宋先生那双深邃的眼窝里亮了一些,缓缓地点头,用那双细软的文人的手抚摸着陈玉书的手背,“好娃儿,好娃儿,这怀山村里可没出过几个大学生,你这次出个,也不知啥时才能回的来,爷也没啥送你的。”
说到这里,话停了下来,宋先生打量着自己许久,缓缓道,“娃儿有改命之兆,兴是祖上积了德,你且记着莫要让花花世界迷了眼,有事儿没事儿回家来看看,人能跑得脱,但血里不能没有根啊,你娃儿的路好,但是打路的人得从身边找,帅命,不是将命。”
陈玉书身躯震了震。
上一世他若是来了这院子里,听了这些话,之后还会不会是那样的光景呢?
心中叹了口气。
宋先生又想了想,回屋拿了一卷纸笔,“你留个字吧,过起日子来我看看,到时候看到啥子,就差人给你带到学校里。”
陈玉书想了想,拿起笔,写下了一个字。
重。
从土旗镇怀山村向北走,有一条被牛车压得车辙深陷的道路,直通县城。
陈玉书和健壮的周旭凯一路小跑,赶上了进县里的牛车,赶牛车的大爷一听是隔壁怀山村刚考上的大学生,满口不要钱,自己背上了一捆麦子挪地方,这才让两人宽敞了些。
摇晃在斗子里,躲在烈日下面,陈玉书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镇子渐渐地被麦田淹没在余光里,心中颇为感慨。
周旭凯拿出了一个馍馍递给陈玉书,“毛毛哥,你以后想干啥个啥咧?”
陈玉书接过馍馍啃了一口,“你想干个啥咧?”
周旭凯挠着头笑了笑,“我爸说了,如果能行的话,就留在城里当个老师,风光得很。如果再努努力能像以前村子里考中状元,当个官儿啥咧,我爹就去我家祖坟上面放火雷子。”
他歪着头,“哥,你想干啥咧?”
陈玉书的脑海里有很多念头,可最后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想到了宋先生,脱口而出,“我想让咱爹娘以后不用种地咧,想让以后的娃儿都能上得了大学。”
牛车咕咚一声慢了下来,前面赶车的大哥喊着,“你娃儿叫啥名字!”
陈玉书喊道,“陈玉书。”
大哥哈哈笑着,“我在咱镇里拉了二十年粮食,送了不知道多少茬子大学生,各个出去要当大官,大老板。你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我可得记住你叫啥,以后我家的娃儿也能上得了大学。”
陈玉书喊着,“大哥,你叫啥?”
大哥说,“我叫冯强,我闺女叫冯妞妞,你要是有一天真能带着我娃上了学,我给你在我们石头村村头立块碑,和关公放一起。”
陈玉书和周旭凯哈哈大笑。
殊不知,冯强已经在抹眼泪了。
比稻米更香的就是希望,比希望更让人揪心的是下一代的希望。
五梁县算不上贫困落后的县城,因为整个青城比起超级一流的大城市,多多少少还是逊色一些,可就算这个城市再怎么逊色,也是无数人打破头都要闯进去的地方。
陈玉书和周旭凯确确实实削尖了脑袋往里冲。
五梁县能进青城大学的,满打满算不过九个人,这一届,镇子里也就只有怀山村的陈玉书和周旭凯两个人,剩下就是七个县里的大门户。
北方的城市总有一股莫名的喜感,本质上就是缺少了一些什么向上的劲头,明明距离祖国命脉的中心首都不过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却硬生生在经济上落后了三十年有余。
陈玉书一直都不明白这个城市少了什么,却在今天发现,它少了秋天,从而导致陈玉书的人生也没有多少关于秋天的记忆。
平日里自行车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的牛车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了县城,陈玉书和冯强短暂告别,急匆匆地赶向了火车站,临走的时候冯强说什么也要塞给陈玉书两个馍馍。
路上根本没有几辆车,挂着汽包的公交车开的比人走着还慢,他们每个站点要停,每个自认为是好看的景点也要停,售票员自发地肩负起传播美丽县城的重任。
两个人放弃了交通工具,直奔火车站一路小跑,好在到达的时候,还有半个多小时发车。
两个人跑到候车大厅,气喘吁吁扶着墙壁休息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哎,村里的!”
陈玉书转头看去。
一个穿着运动鞋,运动衣的干净小伙子站在那里。
他是五梁县高三二班,也就是陈玉书的班长,洪文涛,家里听说是县政府的高层,背景殷实。
周旭凯笑着走过去,用蹩脚的大舌头普通话问,“班长,我们的录书通知取咧?”
洪文涛十分不耐烦地皱着眉,“你说尼玛啥呢?”
周旭凯尴尬地挠了挠头,低下了那双充满朝气的眸子。
陈玉书走过去,客客气气笑着,“录取通知书,班长。”
洪文涛一拍手,标准地傻笑着说,“哎呀,忘了!”
周旭凯叫着,“班长!你别吓我咧,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发车咧!”
“那我忘了能咋办?”
洪文涛摊开手。
触景生情,陈玉书想起来了。
当年他从这里走的时候,被洪文涛耍了,班长并没有忘记带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而是把他藏在了书包里。他们两个被他耍地团团转,回学校去取,什么都没有找到,最后只能坐下一班车,白白花了八块钱。
那八块钱,是他们在大学一个月的口粮。
陈玉书忽然想起了著名作家柳暗花又明说过的一句话。
世界上最大的恶,就是用自己手里的权利为难他人。
“班长。”
陈玉书抿了抿嘴,走到了洪文涛的面前,好声好气地说,“该欺负也欺负三年了,差不多就行了,别给脸……”
洪文涛一把推开了陈玉书,“别他妈离我这么近,你不知道你们这些村里人身上有味儿?”
周旭凯低头嗅了嗅自己,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味道。
陈玉书没有和他争辩什么,直接了当,“给我录取通知书,不然我就自己拿。”
洪文涛大声地叫道,“你聋啦?听不懂?我说我没拿,没拿你听见了没?你想报道就报道,不想报道也跟我没关系。”
说着他摆手就要走。
陈玉书一把拉住了他的书包。
“我草!”
洪文涛猛烈扭动身子,正要发难,立马有两个人围了过来。
“怎么了?”
“干嘛呢!文涛?”
是两个女孩。
车站里忽然飘来了一阵茉莉香,斑驳窗户内的太阳光里照出一寸寸晶莹的尘埃,洒在了陈玉书的眼中。
干干净净的鞋,修长的牛仔裤,秀气的马尾辫,高挑的身材配上那张洋溢着青春盛世的容颜,一双硕大的眸子闪烁着夏日里荷尔蒙的清纯。
少女的柳叶弯眉轻轻一蹙,“你为什么总要欺负人呢?”
洪文涛没好气地抓起自己的书包,瞥了一眼陈玉书,喃喃道,“乡下人的毛病就是多。”
她……
叶蓁蓁。
陈玉书的天灵盖像是被人打开了,曾经的年少时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充满胸膛。
爱而不得,求而不得,郁郁寡欢。
他曾经在大学开学的那一天,就鼓起勇气和叶蓁蓁表白了,然后就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
从那以后,他便一蹶不振,沉迷游戏,再也没有去上过课,也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生。
叶蓁蓁旁边的是她的好朋友好闺蜜,唐雨薇。
她们都是县城里长大的孩子,家里都是做生意的,从小都是富养,最让陈玉书记忆犹新的,是她们能够吃得起夹两个蛋的焙子。
周旭凯也曾说过,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一百块钱,还是在叶蓁蓁的钱包里。
唐雨薇看向陈玉书,“你们怎么了?”
“他拿着我们的录取通知书。”周旭凯连忙回答道。
他对陈玉书自然是百分之百信任,既然陈玉书说是班长拿了,那就是班长拿了。
唐雨薇无奈地看向洪文涛,“给人家嘛,拿人家的录取通知书有什么意思啊?”
她当然不理解这个年龄段男生的情感。
洪文涛嘴还是很硬,“我没拿!忘在老师办公室了。”
“你真没拿?”叶蓁蓁的眼睛真诚地盯着他,“我爸爸的司机还没走远,如果你要是真没拿,现在我们回去取还来得及。”
“我!”
强势的洪文涛班长在印象里从来没有软过。
可当叶蓁蓁说出这句话是,他明显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高中三年以来,他就掩盖不住对叶蓁蓁的喜欢,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立马顺坡下驴,“我找找,刚才看好像是没拿的……”
他蹲下身,把书包放在地上翻找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两张录取通知书,“哎哟,在这儿呢,谁给我放的?”
谁能给你放呢?
你二大爷的三舅妈的giegie?
陈玉书拿过了录取通知书,带着周旭凯走向了检票口。
“咱们……不和班长他们一起走么?”周旭凯指了指身后。
陈玉书什么都没说,拽着他的胳膊,检票进站。
无座的火车陈玉书不知道坐了多少次,但从来没有如此的洒脱和轻松。
他在推车的阿姨那里买了一包大前门和打火机,站在火车车厢的连接处,望着家乡的风景。
周旭怀着激动地心情睡着了,这个从小就在农田里长大的孩子,生了一身的腱子肉,七岁的时候就能拽起一头羊,十岁就可以独自宰猪,承担着家里大部分的劳动力。
他家不比陈玉书家还有牲畜,绝大部分的经济收入,全靠着包田种地,这几年旱灾不断,罪恶的八月里只给他们这家人长出了几亩学费,他昨天就砌了一夜的鸡窝,直到今天一大早。
八月。
黄金般的艳阳最终和金色的麦田融为一体,滚动着的层层细浪将满载着温情的故乡推向了背后,结成团的鸟儿如褐云略过去,火车嗡鸣的声音,夹杂着轨道和铁盘撞击着的咕咚被陈玉书掠去。
崭新的未来是一片寂静的海洋。
他就这么站在这里,看着麦田变成了荒漠,荒漠又变成了草原,草原又变成了农场,最后进入了城区。
一排排四五层的高楼大厦出现在了他的眼里,周旭凯惊叫着站了起来,他的笑容和惊喜在那张朴素实在的脸上演绎到了极致。
他指着一处九层的高楼叫道,“毛毛哥,你看看,那是多高的楼啊!比县城里的高多了!”
曾经的青城里放得下灵魂,容不下身体。村子里放得下身体却容不下灵魂。
在这座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城市里,对于旁人而言,就像是攥着一张虚构的藏宝图,闯进了一个陌生却又刺激的未来,只可惜这张藏宝图没有标注宝藏的位置,知识松松垮垮地画了几个略显潦草的钻石,却让人们拼的头破血流。
陈玉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手里的不是藏宝图,而是宝藏未来会出现的地方。
上一个十八岁,本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他选择交给了翻云覆雨的命运,假装是自己的选择,最终在忽冷忽热地人生长河里险些溺毙。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得抓住手里的东西,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
周旭凯扛起那一大坨编织袋,兴冲冲地跑下了车。
出站台的位置很拥挤,穿着军绿色制服的警察叫喊着,“小心财物,不要拥挤,慢慢出咧。”
人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涌了出去,谁也不管谁,谁也不搭理谁,似乎那个警察是伦敦街头的教父,说着听不懂的话。
大家各挤各的,互不相让。
叶蓁蓁是一个无论在哪里都可以被人一眼看到的女生,从她的身材就能看得出那股傲人的气质,可爱的笑容更是让人喜欢的不行。
当然,在火车站里被人喜欢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陈玉书自然看到了前面不远处背着粉红书包,托着白色行李箱的叶蓁蓁,也同样看到了她身后正用刀片划她书包的小偷。
98年的青城火车站,少说有几十个帮派,几百口人就靠着这门手艺吃饭,你没丢过几十块钱,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你坐过火车。
刀片划的位置,应该是叶蓁蓁的钱包,这些人一定在某处看到了这个初次出门的小姑娘露富,这才决定下手。
按理来说,叶蓁蓁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要她独自坐车来的,这样的情况发生在这些女生身上实属常事,不过可能父母也有别的想法吧,陈玉书没有再想那么多,早已大步挤到了叶蓁蓁的身后。
钱包掉出来,被另一只手接住。
陈玉书一把抓住了那只划着书包的手,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喂!”
前面的人都回过头来,叶蓁蓁茫然地看过来,立刻看到了那只被抓住的手和陈玉书英挺的面容。
她连忙检查自己的书包,上面已经布满了划痕,钱包已经不翼而飞了。
小偷被抓个正着,却出乎意料地露出了龇牙咧嘴的叫喊,“你他吗找死嘛!”
这年头,贼比抓贼的厉害。
他一拳打在陈玉书的肚子上,趁着手劲儿松开,脱手转身就跑。
周旭凯直接丢下了自己的编织袋大叫,“班长!抓住他!小偷!”
洪文涛像一个按了发条的雕塑,半张着嘴,脑袋左右不停地晃动,不知道该看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玉书连忙站起身,一把按住了周旭凯,“你看着东西别丢了!”
纵身追过人群,一边跑一边大喊,“抓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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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刺激的追逐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好心肠的市民们早就在陈玉书的一声叫喊里反应过来,靠着团结就是力量将大盗撂倒在地。
陈玉书一把抢过了绣着依恋小熊的钱包,穿过兵荒马乱的人群,递到叶蓁蓁的手上,“看看少没少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下,去帮情急之下把编织袋丢在地上的周旭凯,收拾散落一摊的衣物。
叶蓁蓁看了看,眼睛不知为何怎么也抬不起来去看那个地上蹲着的少年,“差……差不多是这些。”
重新整理好编织袋,陈玉书对着她点点头,“那就行,以后来这种地方还是小心点儿,另外装个十块二十块在兜里,不然被别人看到你拿那么多钱,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完就径直向外面走了出去,没有在嘈杂的喊骂声中听到那句小心翼翼的“谢谢”。
陈玉书明白,无论是县城还是大学,她都是冉冉升起的明星,是每个人羡慕的样子,也是每个男生梦寐以求的人,而她现在和自己,隔着一条浩瀚的大江。
此时踢黑脚的洪文涛才走了回来,指着身后的小贼对叶蓁蓁说,“那逼差点让我打死!给我认错呢!”
叶蓁蓁和唐雨薇尴尬地绕过了他。
……
98年的青城虽然没有被时代的大步伐拉开,但也没有开始真正的发展,一万块钱就可以在好一点的位置买到一套七八十平的房子,但就在这样的城市里,物价却涨得飞起。
用当时青城大学国贸三班的班头陶海波的话来说,“屁钱不挣,消费不起,昨天羊肉5块钱一斤,你敢信不?京城才4块7。”
青城就像是一个火箭班的老师,带着一批尖子生疯狂追赶全国的进度,从来没有考虑过后面坐着的那些学生,到底能不能跟得上节奏。
这里的出租车还没有经过99年年底的整改,去哪儿都不用打表,一个人四块,按人头计费,顺路的上车不顺路的拜拜,十分正经的黑车。
不过就算是这样,陈玉书和锤子还是花不起这个钱,只能花一块钱坐汽包公交车,体验了一把公园门口的“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到站下车,偌大的校园出现在了面前,陆陆续续进入校门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嘻嘻哈哈。
就在他俩进门时,一个出租车停了下来,他们又看到了班长和两个姑娘大包小包走下车。
陈玉书抓着锤子到了一旁的商店里,想着买点儿什么。
锤子被琳琅满目地商品打秃了头,根本不懂那些新鲜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的,拿着两个猫头转笔刀,CPU快被干烧了。
陈玉书的目光却被一个玻璃瓶的酸奶吸引住。
“姐,这个咋卖?”陈玉书指着酸奶瓶问道。
柜台里坐着的烫发大姨总该是有四十多岁了,正在看一本《读者》,听到这话,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抬起头,“你……叫我啥?”
陈玉书一本正经,“姐啊……”
“唉!”
烫发大姨变成了烫发大姐,一块钱的瓷瓶酸奶也变成了八毛,“你要是不拿瓶子,五毛一个。”
“来俩!”
陈玉书给了一块钱,和锤子一起坐在门口的街道上,感受林荫里不可多得的凉爽清风。
“真好喝啊!”
锤子感叹着,不敢吸得快了,一副小口喝能多喝好几口的样子。
陈玉书歪着头,“锤子,你不是问我以后想干嘛?”
锤子点点头,“是啊哥,你想干点儿啥呢?”
“你想不想做买卖?”陈玉书问道,“就是辛苦点儿,起早贪黑的,但是……咱能给自己赚钱,不用爹娘老子的钱,能自个儿养活自个儿。”
锤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听着陈玉书的话,心脏砰砰砰直跳,“咱能行吗?听说那买卖都是大人干的,咱村刘家的老叔卖了地出去做买卖,三年赔了十万,听说还欠了不少钱,追债的都追到村子里去了。”
陈玉书笑了笑,“锤子你信我不?”
“哟,咱俩从小玩到大,我最信我大我娘,再来就是信你。”锤子感叹着,“你想做啥买卖?我都跟你干,不过我可没啥钱咧。”
陈玉书没说什么,拍了拍锤子的肩膀,把透心清凉的酸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转身走回商店里,“姐,你这酸奶哪儿进的?”
“酸奶?”
卷发大姐放下了手里的《读者》,“你说你喝的那个?东城奶站送来的嘛,咋,你要几个姐这儿能给你弄。”
陈玉书双手一拍,“姐,我想要个四五十瓶的。”
卷发大姐哦了一声,脑袋里走了四十八圈,突然吓到了自己,捂着胸口,“你要那多?”
陈玉书点点头,“还得麻烦你帮我冰一下呢。”
卷发大姐摇摇头,“这倒是没事儿,不过明个送不来,咋也得是后晌了。”
“没问题,姐,价还是5毛,瓶子我都给你送回来。”陈玉书连忙趁热打铁,“我先给你定金。”
说着,他把全身上下仅剩的十九块钱全部拍在了桌子上。
“哟……你这……弟弟,行,就听你这声姐,后晌你来拿,啥时候要啊?”
“中午。”
陈玉书咧着嘴说。
凭着记忆,陈玉书已粗略地想起来开学之后的事儿。
第一天入住报道,第二天开班会,第三天就开始军训。
看着天上的那股烈阳,陈玉书已经有了计划。
这一年夏天里的大学,一切都很简单,没有了开学时对于陌生环境的憧憬和未来四年的向往,仿佛所有程序都没有了神秘而又庄重的仪式感。
锤子扬起了那张朴素的脸,眼神好像在说他即将面对的五个室友是能把人生吃活剥了的怪兽,不过陈玉书知道,锤子的那些室友们都是踏踏实实学习的孩子,大多都是来自县城里,只不过是天南海北的县城罢了。
他们和陈玉书同样感谢的是青城大学在这一年突然增设的国际贸易专业,让他们有了能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第一个安身立命之本。
尽管这个专业确实没什么用,但也算是一块社会的敲门砖。
“咱还不是一个班咧。”锤子的脸上是说不出的沮丧,“我是二班,你是三班……哥,你的宿舍是几楼?”
陈玉书不必确认,“三楼,313。”
锤子松了口气,“那还不远,我是413。”
是不远,但不在一层楼。
锤子扛着编织袋,吃惊地走向四楼时,似乎扛着这小子人生旅途的最后一根筋崩断了,这也是陈玉书第一次看到这个老实的孩子呜咽地流出泪水。
陈玉书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宿舍。
成长或许就是从一次次掩盖自己哭过的痕迹时,悄然发生的。
313的破门总是关不上,咿咿呀呀地在夏天里鸣叫。
闷热干燥地宿舍是陈玉书对于整个大学为数不多的回忆之一,这里住着五个很可爱的人。
当推开门时,他们都已经各就各位,像是乡政府开会时候的坐姿,每个人标准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和椅子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略显慌张的神色。
只有一个忙碌的身影在床旁边忙活着,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妆容很端正,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碎碎念,“晚上和你爸坐车就回去了,我看你这小同学们都挺好的,你在这儿好好念书,有啥不行的就给妈打电话,电话卡给你放这个包包里了,还有身份证……”
“行了我知道了妈……你别收拾了,我自己来就行了。”一旁的同学在奋力拽回来自己的面子。
“想妈就给妈打电话啊。”老妈略带哽咽地用力拍了拍铺好的床单,“你说你……从小也没离开过我和你爸身边,妈这不是不放心嘛。”
“哎呀……都上大学了……”
看着人都来齐了,老妈叹了口气,“行,那你自己收拾吧,跟新同学也打打招呼,别就在那坐着。”
微笑着和陈玉书点了点头,老妈走出了房间,临走还不忘叮嘱,“晚上记得泡脚,喝喝热水。”
那同学尴尬微笑着解释,“我妈人就这样……嘿嘿。”
大家都腼腆着笑了笑。
只有陈玉书十分老成地走了过来,带着一副自来熟的笑容拿出了一包烟。
“抽根烟吧。”
装逼犯们。
当然,第二句话只是心里想了想,没有说出来。
给每个人派了烟,径直走到了仅剩靠窗户的床板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笑着看着面前的五个人。
珍惜这会儿拘谨的时光吧,明天就都现原形了。
“我叫陈玉书,贾宝玉的玉,书本的书。”
陈玉书率先开头自我介绍。
局促地场景缓和了许多,大家也紧接着开始。
年纪最大的是童大友,身体十分健壮,来自东北。
其次就是陈玉书,然后是刚刚妈妈亲自送来的江光耀,粤东人,这小子第一次吃辣的时候,差点儿哭出来。
颜昊,北河人。长了一双无论怎么洗都奇臭无比的脚,打CS的时候,创下了一个通宵没有杀过一个人的记录。手和脚都让人惊叹。
最小的两个生日差不了几天,大一些的叫栾军,是本地城里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但是家境很好,陈玉书隐约记着他家里是公安系统的人。
上了大二整个宿舍变成包夜小分队,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小一点儿的是来自遥远的乌市,阿不都沙拉木,买买提,阿不都热西提,艾沙。
当一个宿舍有一个东北人的时候,无论你是哪里人,四年以后大家都是东北人。
陈玉书搂了搂艾沙,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清债务之后,专门跑到了那个美丽且富饶的地方,艾沙听到之后,请了半个月的长假,陪着他从天池走到火焰山,又从哈密走到了喀纳斯,两个人每日不醉不归,谈天说地,笑傲江湖。
艾沙地拘谨一扫而空,抬烟的手因为陈玉书稳重的笑容也开始放松了下来,嘿嘿一笑。
大家刚来记不住名字,尤其再加上艾沙这种挑战最强大脑的全名,人们就开始运用老大老二的叫法。
熟络起来之后,宿舍里的人就开始各忙各的了,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摆弄物件的摆弄物件,栾军走过来,“老二,你没带东西来?”
陈玉书笑了笑,“没啊,这不寻思去哪儿买点被褥,不能晚上就这么睡啊。”
“我带你去?”栾军笑了笑,“我家就在这附近,熟得很。”
你是熟,犄角旮旯的游戏馆你都一清二楚。
“行啊。”陈玉书没戳破,“走。”
青城大学还是很大的,光是要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就得走十多分钟,穿过教学楼再往东门走,又要走十多分钟。
这会儿学校里没有商店,只有一个食堂,里面基本除了开饭点儿有些吃的,其他的时候零食泡面一概没有,想买就只能步行来回一个小时出去买。
青城别的没有,地够大。
交完学费,还剩三百五十八块二,他去买了够十天的饭票,每个饭票能打三次孔,吃三次就得回收扔掉,一张一块,经济划算。
“老二,明天开班会,后天就开始军训了,你这体格子应该没啥问题吧?”
栾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就怕得不行,你说万一要让我一直跑,我哪儿能受得……卧槽!”
陈玉书也看到了那个姑娘。
叶蓁蓁。
她正局促着站在校门口,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着什么。
“你看……卧槽,真漂亮!”
栾军说着。
周围川流不息的学生们有很多,不出意外地是每个人都会在经过叶蓁蓁的时候多瞟她几眼。
长发摆在身后,清爽的白色短袖,狭长的单裤,将发育良好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陈玉书点点头,“嗯……”
栾军嘿嘿笑了笑,“啧啧啧,要是能找上这么个对象,这大学……啊?啧啧啧,都不敢想。”
你怕是娃叫啥都想好了吧?还不敢想。
陈玉书没搭理他,继续往外面走。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栾军一副警惕地样子,一把直接按在了陈玉书的肩膀上,低着头红着脸,“赶紧走赶紧走,看我呢我看呢!”
“唉……”
轻灵的声音响了起来,“陈玉书。”
陈玉书驻足。
栾军匪夷所思地看着陈玉书,“卧槽哥你认识?”
陈玉书倒是没什么意外,泰然自若地转过身,“怎么了?”
叶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买些东西去……不知道去哪儿能……买到。”
她的声音有点小。
“唐雨薇呢?”
陈玉书问道。
谁是唐雨薇!你在说什么!我的二哥,我的亲哥!你俩认识嘛?栾军快吼出来了,眼里全是羡慕。
“她今天有些不舒服……我顺便给她……买点东西。”
叶蓁蓁的脸不知道怎么红了。
“商……”
栾军鼓起了勇气,想要说句话,却被陈玉书残忍的打断了。
“哦,我知道了。”
陈玉书自然地指着前面的一条小街道,“那边进去右拐再左拐就有一个卖那些用品的地方,还有衣服什么的,你可以去看看。你还要买什么?”
你是本地人还是我本地人?栾军不知道为什么踮了踮脚尖。
叶蓁蓁想了想,“我还想买张电话卡,手机……好像没费了。”
“哦!我……”
“移动的充值卡就前面的报刊亭里,你要是联通的话,就得左数第二个巷子进去往左拐,然后一直走还有一个报刊亭,那里面联通的。”
陈玉书说完,看着那双桃花眼有些涣散,追问了一句,“记住了么?”
叶蓁蓁低下了头,“我……路痴。”
栾军都懵了!
你小子为了泡妞还提前勘察了地形?这是什么套路?这是什么法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小子兵法都给老子用上了?
那我就来个先下手为强!
“那我带你去啊。”
栾军终于抢占先机。
可没想到友军陈老二倒打一耙,后发先至,“我买上给你送过去吧,日用夜用?”
叶蓁蓁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都……都要。”
草!欲情故纵!
都是高手。
陈玉书把一个漆黑塑料袋交给叶蓁蓁手里时,她就站在女生宿舍楼外面的香樟树下面。
淡淡的茉莉花香和那个好容易松了口气的笑容同时出现。
红到耳根的脸有些怯意的看了看塑料袋里面的东西,她才说道,“多少钱……”
陈玉书拿出了一张五十面额的充值卡,“就只剩五十的了,你先凑合用吧,什么时候没事儿了我带你去认认路,下次也好买。”
没等叶蓁蓁有什么反应,陈玉书已经了走了。
那是第一次,她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发呆。
陈玉书倒是没放在心上,对于江湖大侠的乐善好施和出手相助,根本没有让他标榜什么,倒是旁边面带花痴的栾军半张着嘴,“她说啥啦?”
“你俩说啥啦?”
“咋说的啦?”
对于他不断的追问,陈玉书只是感叹,“明天开班会的时候你问问她。”
栾军的嘴快咧到耳根子了。
陈玉书能理解这样的青春年少,却已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的脑子里在想着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酸奶。
……
早晨九点的班会,八点半就有人在班里守着了,男生们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目的却只有一个。
看看女生有几个漂亮的。
女生也差不多,同样是三三两两抱作一团,同样是窃窃私语,只不过她们的目光十分诡谲,偷偷看一眼也就罢了。
起码不像栾军,快给唐雨薇看地炸毛了。
这小子用了一个晚上来幻想叶蓁蓁和自己的幸福生活,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买了早点,送去的时候遭到了最冷漠的拒绝。
垂头丧气地兵仙栾军并没有自暴自弃,用了十分钟调整军心,之后又用十分钟依次爱上了八个女生,第八个倒霉蛋是唐雨薇。
现在他痴迷的目光看着唐雨薇,歪着头问道,“兄弟,你说唐雨薇会不会因为我追求过叶蓁蓁就不理我了。”
艾沙探着脑袋想了想,“阿达西,你想多了哎~”
栾军拍着艾沙的肩膀,“对吧?嘿嘿嘿。”
艾沙点点头,“你没追过,她也不理你。”
“去去去。”
栾军跑到了陈玉书的身边坐下。
辅导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叫陶海波,个子不高,短发,眼睛和锤子一样小,有时候很难找到他目光的焦点。
他穿着不合身的西服,一本正经地站在了教室的最高指挥位上,冷静地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场景,发出了两声干咳。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他悠悠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你们不按宿舍分堆了,那你们的大学生活也算是过明白了。”
这是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所有人记住的第一句话。
咔嚓。
清脆的声音引起了全班的注意,陶海波的目光也跟着追了过去,看到了唐雨薇正抱着一个黑色的相机,对着全班的人拍了一张照片。
电子屏幕,数码相机。
一个时代开始的标志,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设备。
唐雨薇略带慌张的连忙把照相机放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企图以此来证明自己和面前这个又黑又大的东西没什么关系。
可陶浩源嘿嘿一笑。
“哟,相机都带来了?给老师也来一张。”
全班轰然大笑,气氛就这样被调动起来。
红着脸的唐雨薇抿着嘴也跟着笑,大大方方地站起身,给陶海波来了一张。
他举着V字手,露出一口白牙,活脱一个快乐的乡村青年。
在陶海波的号召下,全班同学都转过身,统一扭向了唐雨薇。
第一张班级合影就此产生。
高三恐师后遗症在这一刻宣告退散,轻松写意的大学生活拉开序幕。
大家纷纷入座,陈玉书刚站起身来,就有一个肉大的身躯一闪而过。
一开始为了和室友们聊天,洪文涛选择了坐在后面,接下来就是班会正题,他立刻冒身去前面。
陈玉书顺着一个空位一个空位地往里坐,给外面进来的同学让坑,最后坐了下来时,又闻道了那股茉莉花的味道。
叶蓁蓁就在旁边。
“我们又是同学了。”这一次,她落落大方。
“嗯,又是同学了。”陈玉书看着前面滔滔不绝的老师。
“天气真热啊。”她笑了笑。
“嗯,是挺热的。”他也笑了笑。
她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因为每次都是她先开口,显得有些羞涩。
不知道为什么,班里的人笑了。
他们也就跟着笑了。
教室前面是激昂慷慨放飞梦想的陶海波陶海波带领着一帮同学的展望,后面的大黑板下面是两个有社交障碍的老同学。
似乎他们之前三年的话,都没有今天说得多。
叶蓁蓁偷偷看了一眼陈玉书,似乎发现自己从来就不认识这个少年,侧面的他,挺直的鼻梁和立体的侧脸勾勒出了一个好看的脸。
咔嚓。
这一次其实没有声音,但是陈玉书和叶蓁蓁都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
“不好意思啊。”
唐雨薇憋着笑对陈玉书说了一句,然后拽了拽叶蓁蓁,小声的说道,“你看你看,刚才的时机太好啦,你看他,他看前面,阳光撒过来,你的眼睛里有光唉。”
陈玉书不是聋子,咳嗽了一声,“你……”
“我……”唐雨薇抿了抿嘴,镇定了下来,“我照我家蓁蓁呢。”
陈玉书轻轻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这个十八岁阳光正好,夏意渐浓。
拿出笔和纸,陈玉书开始打算自己的酸奶事业,毕竟迫在眉睫,能赚钱的时间也就不过几天,谋划自然也要趁早。
刚写了没几个字,他又感觉到了旁边鬼鬼祟祟的动静,撇头一看,唐雨薇的那个角度,只能拍到他和叶蓁蓁,“你怎么像个狗仔队一样?”
“你能不能别那么自恋?你以为你多好看?”唐雨薇嘴硬。
陈玉书没理她,继续在纸上写字。
唐雨薇有些尴尬,却还是推了推叶蓁蓁,叶蓁蓁噗嗤一笑。
咔嚓。
“大学是你们最好的时光,也是你们最美的岁月,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陶海波卡住了。
“流金岁月。”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对!正在过去的美好时光,就是你们现在的流金岁月。”陶海波满心欢喜。
叶蓁蓁用手捅了捅身边这个高中三年的同学,“你的字好好看啊。”
陈玉书还没来得及自夸,叶蓁蓁就找到了一页新的纸,“赶紧,把‘流金岁月’四个字写下来。”
陈玉书一愣,“为什么?”
叶蓁蓁抿了抿嘴,“你的字好看。”
陈玉书笑了笑,无奈的摇摇头却还是照做了。
当月字最后一横写下来的时候,阳光正好洒在纸上。
咔嚓。
少女在笑,少年在写字,光和影无尽的纠缠里,流经岁月四个大字跃然纸上,行云流水。
独有的寂静属于这个年代的夜晚,没有车水马龙也没有灯红酒绿。
最多就是酗酒的大汉和溜冰的少年四处游荡。
陈玉书躺在床上,一边盘算着明天的计划,一边看着旁边窝在被窝里哭鼻子的江光耀。
没人睡觉。
出门千里的孩子在第一个夜晚的孤独陈玉书早已经没法子体会,但这股脚臭味还是悠然在鼻。
突然,老大童大友从床上坐了起来,长长的出了口气。
“嗯……”
“忒臭。”
“我洗脚了……”颜昊委屈地叫着,“汗重嘛……”
他是扩招进来的体育生,情有可原。
童大友深思熟虑了很久,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行……把袜子穿上?”
“也行!”
颜昊也想解决问题,“我袜子晾你床头了,老大。”
童大友的眉目忽然落在了源头上,又是一大段的空白沉思,借着月光,陈玉书能看到那张充满奇异色彩的脸,就像是他当初看到赫敏和罗恩接吻时候同样怪异。
许久之后,童大友才说了那个标志性的话。
“你瞅啥?”
……
早晨的青城总是盖着一层虚掩着的薄雾,这股笼罩在青春少年少女眼前梦幻般的纱帘,在许多年后被称为雾霾。
宿舍里的人早早起床,三两结伴去干起床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
拉屎。
五个人抓着手卷纸,像是上早朝的官员一般四处和不认识的人打招呼,最后顶着社牛的光环落座入坑,双拳紧握一气呵成。
老大童大友四处看了看,叹了口气,“唉?老二呢?”
艾沙愣了愣,“我的在呢,你的没了?”
宿舍的老二陈玉书一早就跑出了校门。
“姐!来了嘛!”
“呀你小子咋这么早?来了来了,给你弄了六十瓶,够不够?”
卷发大姐一只手伸在冰柜里,另一只手正好抓着白色塑料泡沫巷子。
陈玉书清点了一下货物,看了看座机上的时间。
7点20,距离8点半集合还有一个小时,除去路上的二十分钟赶到操场,他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哥哥哥!”锤子大步小步跑了过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是有点顺拐。
“姐,借你二十个空瓶子,下午还你。”陈玉书赶紧从冰箱里拿出两箱酸奶瓶,仰着头说道。
“成!”
卷发大姐指着拐角,“那是瓶子,不过没洗,你要是用就去洗洗。”
陈玉书和锤子一人抱着两箱,跑到了街边蓄水的水龙头旁边,“你洗干净这二十个瓶子,然后把那些酸奶顶盖的线头拆下来,盖子不要扔,把酸奶匀在其他的瓶子里,等我回来,明白不?”
“明了!”
干劲十足的锤子发出了一声戏腔,摸了摸有些发皴的脸,嘿嘿笑着。
陈玉书快步向西南方向走。
幸好青城大学旁边的居民区够多,菜市场也够近。
陈玉书买了三斤黄桃,一斤草莓,一斤梨,三牙西瓜,一路赶集一样地跑回来,飞也似的将袋子一放,“分好了吗?八点了。”
“好了好了哥,你这是要干啥?我大说了,不让我干昧良心的事儿。”锤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这小子心里从小藏不住事儿,你要让他憋着,还不如让他和鬼子拼刺刀去。
陈玉书摆了摆手,“放心,等到干昧良心事儿的时候,我一定不叫你。”
摆开阵仗开始干活,陈玉书拿着筷子,均匀地用买来的小刀,将那些水果一一切开,然后丢在瓶子里面搅匀,又把本来均匀弄出来的酸奶一一倒回去,保证量一定是慢慢地,这才吩咐锤子用细线把酸奶的盖子绑回去。
锤子看着六十瓶变成八十瓶,现在又一一变回去,心里毛毛地,“哥,昧良心的钱是不是好赚些?”
“但是昧良心。”
陈玉书认认真真地丢果肉,认认真真地回答,“咱俩总要有一个人昧良心,有一个人心安理得,这样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昧良心咋还能过得舒坦?”锤子无法理解。
“昧良心的过不舒坦,但是看着自己兄弟舒坦,就是最大的舒坦。”
锤子笑了,像是去年秋天收来的麦穗,健康又皮实。
倒来倒去,酸奶还是多出来十三瓶,满打满算六十瓶变成了七十三瓶,陈玉书把酸奶又送到了唯一的冰柜里,给卷毛大姐结尾款。
“姐,你刚不怕我跑啦?”
陈玉书一边数着自己的毛票,一边问道。
卷毛大姐笑了笑,“你这娃儿看着就不会骗人,乡下来的吧?你别看城里的这些娃儿一个个贵气,但是鬼心眼子多,我还是喜欢乡下的娃儿,虽然土气点儿,但是像你长得俊咧,说话也讨喜,但是看着就踏实。”
陈玉书多给了大姐一块钱,以此联系自己和大姐骄阳似火的革命友谊。
八毛一瓶,共六十瓶,再加上水果,这笔投资将将八十。
就看中午了。
一路小跑,两个人来到了操场上。
其他年级的学长学姐可没心思来看什么新生集训,顶多是看看有没有帅气的小伙子和绝美的小学妹。
同时也忌惮着这帮生猛的新力军开饭时冲进食堂和他们抢饭吃的样子。
这年头的军训还没有那么正规,开训第一天也就是简单的发一件绿色的上衣,大家的裤子还是该牛仔牛仔,该补丁补丁。
三班列队完毕,前两排是男生,后两排是女生,一米八五的陈玉书还是输给了一米九一的童大友,退居第二排当起了蛇头。
又是茉莉花的香味。
他的身后就是叶蓁蓁和唐雨薇。
队列还在继续整顿,大一的新生们在这个朝阳升起之前间隙的空间里,开始互相自我介绍。
陈玉书懒得和他们勾结,心里还在盘算着今天早晨未来七天的天气预报能不能准一次?连续七天的大太阳对他来说无异于掉钱。
咔嚓……
唐雨薇的相机又在记录着一些她喜欢的东西。
“哎……”唐雨薇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啦?一大早的,你也太没朝气了吧。”叶蓁蓁笑着回应自己的闺蜜。
“你看看。”唐雨薇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叶蓁蓁凑过去,却被一张大脸挤开了。
“这是你刚才照的?”栾军咧着嘴,将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
唐雨薇噗嗤一笑,“你那张油脸离我的相机远点儿!”
她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展示着自己的照片。
栾军纳闷,“这啥都拍,有什么特别的?”
“故事。”
唐雨薇微微一笑。
叶蓁蓁也跟着笑了。
陈玉书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她的笑容。
轻飘飘地眉宇,映出五彩斑斓的桃花眼,还有那颗小虎牙。
栾军拍了拍陈玉书,“啥故事啊?”
女孩的想象力都很丰富咯,青春疼痛文学,还能是啥故事?
“青城爱情故事,她对你有意思啊兄弟。”陈玉书低声回复。
栾军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双拳攥起,春心萌动的眼里发出了绿光。
为期两个星期一共十五天的军训紧张刺激地开始了。
烈日炎炎的太阳开始烘烤大一的新生们,太阳越大,陈玉书越高兴。
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节操课,陈玉书给栾军使了个眼色。
“我头晕……呕……”
栾军险些要吐出来,陈玉书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教官,我带他去休息一下。”
教官望了望,“中!”
陈玉书带着栾军来到了一个拐角处,看了看远处教学楼上面的表,十一点二十八,时间还够。
但是锤子想跑是有点儿难了,满操场都是教官和他在寻找向左转的左到底是哪边的声音。
这事儿还得自己来。
陈玉书给栾军打了杯水,“我出去一趟。”
“你去……呕……”栾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陈玉书已经跑的影儿都没了。
中午的校园里已经有了不少来来回回踱步的学长学姐,陈玉书穿街过巷,走到了小商铺,“姐,我来了。”
“东西你知道在哪里,自己拿吧。”卷毛大姐正在吃回勺面。
陈玉书正愁这三大箱子怎么搬回去,一眼就飘到了拐角放着的小三轮。
“姐,给你喝一个,我请的。”
陈玉书咧着嘴,“那三轮车给我用用呗?”
卷毛大姐摸了摸酸奶,笑着说,“成!骑着去吧,晚上记得给我送回来。”
“多谢大姐!”
陈玉书骑着车匆忙赶回去。
时间就是金钱。
回来的时候,栾军已经缓过来了,靠在墙上休息,陈玉书骑着小三轮过来的时候,他两个眼睛都放光了。
“卧槽!”
栾军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还是凉的呢。”陈玉书笑了笑,“来一个?”
“卧槽槽槽槽槽槽槽!”
这小子没什么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
“哪儿买的?哥。”栾军张大嘴巴,随手拿出了来一个上面挂着粉绳的酸奶。
陈玉书一把抢过来,“这个不行。”
“还有区别?”栾军不解。
“这箱是黄桃的,这箱是草莓的,这箱是西瓜的。”陈玉书分别指了指上面写着的字。
“卧槽!!!!!”
栾军惊叫着,“多少钱?”
“给咱兄弟就两块呗,我亏亏本。”
“行啊二哥!”栾军直接掏出一张二十块钱,“十瓶,我请客,咱宿舍一人一瓶,我四瓶。”
陈玉书随手把钱一收,立刻对大主顾改头换面,“多谢栾大少,您歇着,我给兄弟们送。”
栾军嘴里全是酸奶,手舞足蹈欢送二哥。
趁着解散,陈玉书抱着箱子直接冲到了三班的人群里,大声道,“来来来,栾大少爷请大家喝酸奶。”
目光已经被吸引过来了。
陈玉书又大声宣传了起来,“冰镇酸奶还有人喝没?两块钱一瓶啊。”
中午十二点的太阳和冰镇酸奶是绝配。
接下来的宣传就交给嗓门超大的兄弟们了。
“中!”
“卧槽!冰的酸奶?”
“卧槽!带果仁的?”
“卧槽!真爽!”
“阿达西!透心凉啊!”
艾莎的演技真他妈差。
锤子刚过来坐下,人就蒙了。
面前如同狂风暴雨涌来的洪水猛兽,瞬间将这可怜的三个小箱子包裹住了。
陈玉书拍着手大大咧咧地叫卖着,“黄桃、草莓、西瓜各两块,自己过敏的注意点儿,一经出售概不退换啊。喝完瓶子拿回来能换三毛。”
锤子都蒙了,低声问,“哥,我良心咋不疼咧。”
“这个营生不昧良心。”陈玉书忙着数钱,没工夫搭理他。
不出十分钟,陈玉书就收到了两箱子空瓶,还有手里攥着的一百多块钱。
当然,还有大堆订单。
不过最多的问题都是一个,“这酸奶哪儿买的?”
陈玉书笑着转移了话题,“明天还有,明天我多弄点。你们还喜欢什么口味告诉我。”
风卷残云过后,收拾残局的工作落在了锤子身上,陈玉书带着私藏的两瓶粉红绳结的酸奶走向了人群里。
宿舍里的好兄弟都坐在树荫下面,唐雨薇和叶蓁蓁因为上了个厕所错过了酸奶的火爆销售,此时刚刚走过人群。
栾军一个健步冲上前,举着手里的酸奶递给了唐雨薇,一个劲儿傻笑着,“你喝点儿。”
唐雨薇没有接,略显尴尬地看向叶蓁蓁。
陈玉书拿过了栾军孤零零的一瓶酸奶,将手里两个粉红绳结的酸奶递了过去,“他忘了,这俩是给你们的。”
“谢谢。”唐雨薇虽然嘴上这么说,手里却先去口袋拿钱。
陈玉书直接塞给了一旁的叶蓁蓁,“送你了,我做的时候这两个失败了,你俩当小白鼠吧。”
叶蓁蓁又笑了,那个白如霜雪的虎牙露出来的时候,夏天似乎也没那么热了。
宿舍的几个哥们喝着酸奶往教学楼走。
后面栾军的声音还在叫着。
“卧槽!她们为啥是三加一的果肉啊?我也想喝!”
“二哥你偏心!什么失败的?这个最好的啊啊啊啊啊……”
98年的青城,果肉酸奶算是降维打击。
从叶蓁蓁喜笑开颜又略飞出一对红樱桃的脸上不难看出,她很喜欢。
……
酸奶的事儿已经成为了热议。
“两块钱是不是贵了点儿?”
“贵鸡毛?太阳没照到你?你不热?你是红孩儿转世还是凤凰投胎?”
“我给你两块,你去给我买一瓶你去不?”
“不去……”
“那不就行了?”
“卧槽,那小子真厉害,要不咱们也去弄点儿回来卖?”
“切,我可不去,一天累死累活赚个百八十块钱的,主要是丢人哇,你看看那小子累得跟狗似的。”
“……”
年轻人之所以不在学校做生意,大部分原因还是源自于自尊心。
而陈玉书奉行的一条做人准刚好违背了尊严,即不要命也不要脸。
这年头人想获得什么似乎都很容易,要面子的都有面子,要钱的也都有钱。
陈玉书并不满足一上午赚来的钱,趁着午休毒辣的太阳,带着锤子又跑了一趟。
这一次的成本和之前一样,他买走了商店里所有剩余的四十八罐酸奶,又买了三厢冰镇矿泉水,把三轮车停在了操场后面靠墙的地方,每次训练的课间,总有人会去买。
教官们在开训之前都得到了冰镇矿泉水,对这个现场采购的方案,也全部默许。
冰镇矿泉水的销量更好,毕竟谁都喜欢在这个几乎能晒脱皮的烈日里,揣一个冰旮瘩在裤子里,趁着教官不注意,快速换另一条腿继续感受凉意。
解散之后,陈玉书看着三轮车箱子里放着满满的空瓶,他深吸了口气,要开始一天里最快乐的过程。
数钱。
因为源头本来价格就高,果肉填充之后多不出来几瓶,因此毛利看起来多,但实际利润还是有限的,再加上冰镇矿泉水根本不赚钱,多少钱买就多少钱卖赚的是人气,因此第一日的收入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高。
但……也很高。
计算了瓶子换回来的钱,又除去明天进货一百瓶酸奶的本金。
二百六十八块七毛。
陈玉书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墙上点了根烟。
这已经能顶得上普通打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随便扒拉了两口饭,陈玉书赶紧回去归还三轮。
卷发大姐看到他的时候,连忙从柜台里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对着外面喊,“等等等等,小伙子!那个小伙子!”
陈玉书下了车,拍了拍手上的灰,“咋了姐?找谁呢?”
“你赶紧啊!”卷发大姐指着不远处骑着二八大杠的小伙子,对陈玉书说,“赶紧去,那小伙子就是订奶的,姐今天挣你这么多钱也怪不好意思的,你和他直接说就行。”
小伙子已经骑着自行车绕回来了,“咋了大婶?”
卷发大姐脸色一黑,“哎呀,你俩说吧,我进去看店。”
陈玉书看着卷发大姐的背影感叹着。
这年头好人真多。
“你也要定奶子?”送奶工挠了挠头,拿出了笔和本,“就要酸奶?还是别的奶都要?”
“一瓶进价多少?”陈玉书倒是很在意这件事情。
送奶工翻开笔记本,“姨这儿有店面,我们给的价格是不带瓶三毛八,一般散户和走过站的野面子,我们给四毛五,你要是要,就给四毛五吧。”
你是真没情商啊。
陈玉书摆了摆手,“我不要,我就是想问问咱们奶站在哪儿?”
送奶工一脸不高兴,“哦,就在东库街138号。”
陈玉书笑着说,“谢谢。”
把三轮车给卷发大姐放好,陈玉书潇洒地来了瓶健力宝,舒舒服服喝了一大口,打了个嗝,大姐疑惑的看着他,“为啥不跟他直接定?”
“那家伙要我四毛五。”陈玉书一脸无所谓,“谁赚钱都是赚,姐我从你这儿拿,你给我按四毛五咋样?”
卷毛大姐笑了笑,“你小子啊,今天我赚你这么多,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姐进价是三毛八,你这四毛五,姐也挣不少呢。”
陈玉书满不在乎,“我又是借三轮,又是借冰箱的,还不让你挣钱就说不过去了,就是……那矿泉水咱便宜点儿呗?”
“哈哈哈,臭小子。”卷发大姐大手一挥,“饮料随便挑,进价我都告诉你,你多少拿自己看心情。”
陈玉书满口答应,“谢了姐。”
“唉,大姐的孩子也高三了,心心念念考青城大学,大姐看着你们这些大学生,就喜欢得很呢。”
卷发大姐叹了口气,“要是我家姑娘也像你这么聪明会来事儿就好了。”
“哪呀。”陈玉书一边对价目表,一边看看哪些东西受欢迎,嘴上回着,“姐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我看着以为你就三十出头呢。”
“哟哟哟。”卷发大姐笑得合不拢嘴,“小伙子你叫啥啊?”
“陈玉书,玉米的玉,书本的书。”
陈玉书正在心里盘算着价格和货运数量,毕竟他不可能给这两冰柜全拉走。
“小书啊,好好好,缺啥就跟姐说,姐在这儿开了三年店了,啥都明白点。自己也去上货,都是一大早去,你想要啥?姐给你弄。”
卷发大姐语重心长。
“我……”陈玉书眨了眨眼睛,“姐,你去哪儿进货带上我呗?我也能给你搬搬东西。”
……
进货这个事儿陈玉书其实一直在盘算,倒不是真的为了省点儿钱绕过大姐,而是真想给以后铺铺路。
第二天赶早,陈玉书骑着三轮带着大姐来到货运点的时候,天还黑着。
大姐毫无保留地对陈玉书交代着每个批发商家的嘴脸。
“这个老刘心眼子多,算账可细了,每个账头得对好几次。”
“这个王姐大大咧咧的,吃了不老少的亏,不过人真的挺好,实诚,干事儿也仗义。”
“这个孙老头别看慢悠悠的,人可明摆着咧,从来不进那些假货怂货,卖的东西也都是公道价,就是有个毛病,爱抠脚丫子,味大得很。”
“这个老周……”
天光刚亮起鱼肚白,陈玉书就瞪着满载的三轮回来了,这一次收来的水果是批发价,走得是大姐的面子。大姐在后面扶着货,满脸的欣慰,“这人年纪大了,夏天还好,冬天根本没办法走,腰疼得厉害。”
卷发大姐叫李春兰,本地人,丈夫生下孩子就跑了,留下一个女孩儿,在城里念高中。
别看这一个小商店,这年头一个月下来的收入十分可观。
地理位置极好,这条街里面可是三个居民区大院,里面住着几百户人家,另一边就是青城大学,这可是十里八乡为数不多的店面。
给大姐搬完了货,陈玉书蹲在店铺里开始切水果倒腾今天的新酸奶。
普通的单口味酸奶增加了一种,现在是黄桃、草莓、芒果、梨四种口味,各三十瓶,分四个箱子装。他又准备了十个健力宝,十个旭日升冰茶,十个刚刚上市不久的非常可乐,组成了新的一个塑料泡沫箱。
又在五个箱子上面铺了一层一毛钱的冰袋,彻底完成了从游走小贩到移动小卖铺的转型。
这一天下来销售还是暴涨,供不应求,赚的盆满钵满,并且又收到了一些新的要求。
冰棍儿和珍珍荔枝。
可能上天对于陈玉书第二个绿灯,就是连着七天的大太阳,这太阳似乎收到了命令,一天比一天更毒,最毒的是开训第八天的太阳,几乎要把人晒脱皮。
不少女生已经给陈玉书的三轮车起了好听的名字,“南瓜马车”,只要是课间一结束,女生们就会围过去买吃的。
一个地方只要围上了女生,银子就像是倒水一样冲进口袋。
自从大家混熟了之后,陈玉书就成了第一个让新生们广为人知的人物,有名气带来的不仅是买货的顾客,还有其他的事情。
“二哥,走走走。”栾军带着宿舍里的几个兄弟跑到了陈玉书的摊位上,“我认识一个大三的学姐,是学生会的,让咱几个帮忙搬搬东西,好像是新生晚会需要用的。”
陈玉书点点头,“锤子,你看着啊,我出去一趟。”
“好嘞哥。”锤子叫着,“军哥不喝点儿水么?”
“来,回头给你钱。”栾军直接过来抱了六瓶水,带着几个兄弟们扬长而去。
锤子正笑着,忽然发现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五瓶酸奶。
“啊?”
锤子看着手的主人,是一个满头红发还打着耳钉和射钉的同学,他连军训的衣服都没有穿,穿着一条喇叭裤和一身皮衣,蹲在面前。
“你叫锤子?”红毛问道。
“嗯。”锤子点点头,稚嫩的庄稼汉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还依然笑着说,“这位同学,一瓶两块。”
红毛和身后的四个朋友一起笑了笑,“锤子,你真是个锤子,你知不知我是谁?我哥是谁?”
锤子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红毛旁边的黄毛也蹲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一个耳光扇在了锤子脸上,“现在知道了不?”
锤子都被打蒙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三个男生立刻绕在他身后,一人抓住一条胳膊,最后一个人按着脖子,“问你话呢,知道了不?”
“你打我干啥啊……”
锤子半张着嘴,惊讶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想过自己已经落入危险,“我刚来这儿,我真不认识你。”
红毛点点头,伸出了一只手,“知道这是啥不?”
锤子想了想,“手?”
“只手遮天。”红毛一本正经绘声绘色,“青城这片,我大哥赵子成说了算,大自然旱冰场老大,我呢,叫孙勇,负责青城这一片,懂不懂?”
“你是……收羊毛的?”锤子只能想到管一大片村落的收羊毛老舅,“我也不卖羊毛啊。”
“他妈的。”孙勇又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我告诉你,以后我来了,就给我上一瓶酸奶,上一瓶可乐,明白不?”
锤子再傻也知道自己被欺负了,通红的脸咬牙切齿想要挣脱。
奈何他力气再大,也大不过身后这个二百多斤的胖子。
“给我钱!”
锤子吼着。
孙勇看了看四周,已经有许多同学看着了,担心事儿闹大,立刻站起身向外走。
几个人也匆匆跟上。
可是谁也没料到,锤子竟然直接站起身,冲了过去。
“给我钱!”
“草!”
孙勇吼着,“抄了摊子,把他带走!”
“二哥,你把那两个架子带到操场去吧,我们几个把这些一搬就完事儿了。”
栾军嘿嘿一笑。
“成。”
陈玉书拿起了两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蓝色漆皮架子,就从教学楼走了出来。
刚到操场的时候,唐雨薇就跑了过来,“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
陈玉书把架子放到了指定的位置,拍了拍手。
“周旭凯同学被其他系的人给打了!”唐雨薇抿着嘴,“蓁蓁去找老师了,我还说去哪儿能找到你呢。”
陈玉书一听,跑向了自己的摊子,这才看到三轮车倒在地上,里面的酸奶倒了一地,他转头问,“谁弄的?”
“一个红头发的,还有一个黄头发的,还有……一个特别胖的,剩下的两个……”
唐雨薇拿出了相机,“你看。”
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人,陈玉书沉了口气,“他们把锤子带走了?”
唐雨薇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有事儿么?”陈玉书一边忙着把剩下还能卖的东西全部放在三轮车上,一边转头看着唐雨薇,“跟我去一趟?”
“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咱们是一个县的,三年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唐雨薇十分热心,既外向又勇敢,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是真的在替自己的同学担心。
“走。”
陈玉书坐上了三轮车。
“好!”
唐雨薇根本不怕,随手搭在陈玉书肩膀上,坐在了三轮车里一件还未拆开的北冰洋上面。
陈玉书骑得飞快,路上却也没有闲着,“他们干了点儿啥?”
“他们打了周旭凯三个耳光,还踹了好几脚,看那样子是因为拿了酸奶不给钱,周旭凯追着要,就被他们拖走了。”
唐雨薇气呼呼地叉着腰,“我让洪文涛去拦,他非得去找老师,如果他能带着几个同学去,周旭凯也不会被拉走啊。”
陈玉书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却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到了门口商铺,他拿出了所有剩下还没卖出去的饮料,“姐,你大概算一下多少钱,先给我退点儿,我有点儿事。”
李春兰当即站起来,“小书你怎么了?”
陈玉书一边打开自己的腰包点钱,一边说道,“没事儿,您看着给我退点儿吧。”
李春兰不敢怠慢,粗略看了一眼,拿出了两张一百,“你要着急就先拿着,回头咱慢慢算。”
陈玉书点完了手里的四千二百二十八块,又拿过了李春兰手里的二百块,把零钱交给了身边的唐雨薇,“你先帮我拿着。”
“你这是干什么?”唐雨薇接过钱放在口袋里,不解地问,“你这是要拿钱赎人?”
陈玉书左右看了看,锁定了那个经常有小混混出入的巷子,带着唐雨薇走了过去,“对,去送点儿钱去给社会大哥们花,这一趟又是打人又是掀摊子的,太辛苦了。”
“啊?”
唐雨薇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相机能关了闪光灯拍照吗?”陈玉书一边走一边问。
“当然可以……哦!我知道了!”唐雨薇大悟,“你……我这个是理光RDC-1,可以录像!”
陈玉书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你找个机会,千万别被人发现,OK?”
“OK!”
他们果然就在这个巷子里。
“不给!”
锤子痛苦地叫着。
巷子里有五个人,三个人脸上已经挂了彩,还有一个流着鼻血的胖子,正疯狂踢打地上的锤子。
陈玉书呵斥了一声,“喂!”
锤子的身上全是脚印,脸上还有红肿,额头上有三片淤青,看样子被打了很久。
看到陈玉书时,锤子大吼着,“哥你走!他们刁钱呢!”
世上绝不缺少眼红的人,更不缺少既得利益者。
陈玉书非但没有离开,而是一把拽起了锤子,先是看了看脑袋顶上有没有流血,确定没有被打破头,这才放心。
“哥……他们把酸奶都打烂了……还抢了我二百块钱!我追着要!他们就打我!”
锤子咬紧牙,面红耳赤,“有本事你们打死我!”
“他吗的!”
孙勇抄起了地上搬砖,说着就要继续打。
“别别别。”
陈玉书左手横起来挡,右手把锤子搂了起来,“不就是二百块钱嘛,我给你!”
说着,他直接拽过来自己的腰包,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打开了拉锁。
四千多块钱都快跳出来了。
陈玉书的动作极其夸张,先是将那厚厚的一叠钱全部拿出来,然后挑了一个破角的,挑了一个皱皱巴巴的,接着在人们面前,又将厚重的钱塞了回去。
他把钱拍在孙勇的怀中,“给你啊!我们能走了吧?”
孙勇和身边的几个人互换了一下眼神。
这个卖东西的不会是傻子吧?
送上门来了?
他们都要憋不住笑出声了!
孙勇一把抓住陈玉书的头发,“你打发叫花子呢?你知道我是谁不!”
他伸出另一只手,“你知不知道这是啥?”
陈玉书被揪的面红耳赤,“这是……啥啊?”
“只手遮天!青城的天!”
孙勇一拳打在陈玉书的胸口,“都他妈拿出来!”
陈玉书哭丧着脸,“哥,我们乡下人,指着这钱过日子呢,再说……这么多钱你敢拿啊,警察抓你。”
“放你娘的屁,我哥是大自然旱冰场的赵子成,谁敢抓?你知不知老子混黑道的?”
得,你既然这么能加戏,那给你吧。
陈玉书赶紧把腰包颤巍巍地拿了出来,举过头顶,蹲在地上,不敢乱动。
孙勇拉开拉链,一把将里面的钱全部抓走,转身就向外走去。
“不能给!哥!咱跑死跑活挣来的!”
锤子叫喊着,咧着嘴都要哭了,“我被打没事儿,我大也老打我,我不怕挨打,这是咱挣来的,凭啥给他呀!”
“闭嘴!”
陈玉书也假装要哭了,嘴里还念叨着,“别说了,别说了!”
直到人消失在外面,陈玉书这才站起身,从容地拍着身上的灰尘,拉起了锤子。
锤子懵了懵,“哥……你咋不哭啦?”
“哭屁呢哭。”陈玉书帮着锤子拍打身上的灰,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势,“欺负你,我让他后悔一辈子。”
正当此时,外面碎碎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陈玉书看向外面。
唐雨薇灿烂的微笑和勇气满布的眼神正注视着他,对着他点了两下头。
陈玉书报以微笑,“走,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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