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不眠,第二天上官姝竟是发高烧了。
赋明逸抚上她额头的烫,微微泛红的鼻尖看着明艳绮丽。
上官姝只觉得眼睛睁不开,脑袋沉重,额头发烫,浑身酸痛,嗓子发干,等等一切高烧的症状,全部一起袭来。
她紧闭着眼,眉头紧蹙,猛烈地咳嗽着,咳完后胸口微微地起伏。
这么一场美人病焉的场景,谁看了不怜惜?
病重中,上官姝只觉得好像看到了前世,阿爹阿姊,还有阿娘。
阿娘是阿爹的填房,也就是第二个妻子。
他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是阿姊的亲生母亲,在生产阿姊那一天,难产而死,去世了。
三年守孝后,阿爹便迎娶了阿娘,很快就有了她。
人都说,老侯爷与填房夫人那是二十多年来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当初,上官大人一心想娶自己的青梅竹马为妻,却遭家里阻隔,青梅竹马嫁为人妻了,阿爹便独身了二十余年。
近四十岁时,娶了现在的第一房的夫人,看似相敬如宾,实则毫无情意。
半年后,青梅竹马的旧人家里发生变故,她也被贬成了贱民,她掩盖身份,掩盖容貌,粗茶淡饭粗衣褴褛,在皇都里的洗衣房做起了打杂的。
被上官大人找到了。
上官大人那叫一个接济啊,看到城南处那一所梅苑了吗,是给她的住所,离那不远处的一所染房,那是给她的谋生资产。
那时正值上官大人的发妻怀孕五月,不知怎的,这流言就流传到了发妻的耳朵里,胡说发妻怀着大肚子,天天在府里闹,哭完了闹,闹完了要自杀。
上官大人怎么哄都哄不好。
发妻叫他与外面的旧人断了。
可上官大人表面上答应了,却还是源源不断地给外面送去雪花银。
一时发妻摸不到证据,认为他们断干净了,谁知几个月后发现不对账,派人去查,竟又是接济了外面的那位。
那时正值临产,她怒气攻心,早产了。
当然也难产了,子平安,母不在了。
整个上官府守孝三年,三年后,上官大人终于把外面心心念念的旧人,娶了回来。
很快就有了上官姝。
上官姝从小聪颖,学东西快,机灵讨人喜欢。
别人悟上许久的大道理,她只需一刻,还能举一反三。
上官老爷非常喜爱这个二女儿,觉得她继承了她阿娘的机灵,秀慧。
自七岁时,上官姝就展现出超强的武学才能,在其他阿姊们研究煲汤做饭,女红书画时,她已经能举大刀,射弓箭了。
上官老爷非常欣喜,觉得上官姝是个奇才,长相清丽,聪明绝顶,竟还有武学之才。
这一切都和她的同父异母的阿姊,上官清秋,形成了对比。
上官清秋从小木讷,不懂变通,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老先生叫她把书读到十五页,她绝不往下多读一个字。
唯一的优点就是肯吃苦,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勤学好问,可总是问问问,把老先生都问烦了。
有时候老先生告知她,凡事要先思考,实在想不出来,再来问也不迟。
可她一思考起来就是三天三夜,就算不吃不喝,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到最后只能拿着书去书院里问。
回来还要若有所思地自己整理一下。
而上官姝就是那光彩照人的天选之子,而上官清秋就是那先天不足,却肯寒窗苦读的老实人。
很多时候,阿娘都叫上官姝不要太冒头了,要凡事以阿姊的面子为主。
总是教导她,多照顾阿姊,多给阿姊出头的机会,你要多收敛光芒。
小小的上官姝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知道,阿娘是阿娘,自己要听阿娘的话。阿姊是阿姊,自己要对阿姊好。
上官清秋这人虽木讷,但也是善根。
从来没有自己生母的去世而刻薄对待过上官姝,反而是以礼相待,凡事凡物,都以上官姝先挑选。
所以上官姝对阿姊还是非常喜爱的。
她满意自己的生活,阿爹阿娘,阿姊,还有她。
一家四口,她很满意。
可是越随着她长大,她越觉得不对。
凭什么仅有一人的入宫名额要给阿姊?更是问都没问过她?她想不想去?
为什么皇家赐下的御锦,要先给阿姊做一身衣裳,剩下的布料给她做一个荷包?
为什么?她不是想要那些东西,她只是怪阿爹阿娘,为什么问都不问她,直接都给了阿姊?
万一她也想要呢?
她越发觉得不公平,凡事开始争强好胜,在皇家宴席上,她一箭射中头筹,让那些公主皇子们鼓掌叫好,纷纷对她刮目相看。
在皇都诗词会上,她自告奋勇,一举攻下最后一个谜语,并把得到的奖赏,头也不回地扔给了在一旁的阿姊。
阿姊看到手中那个晶莹剔透的蜀锦球,上面挂着华丽的穗子,陷入了沉默。
知道这些事的阿娘开始生气:“一再教育你,收敛锋芒,以阿姊为先!照顾阿姊的颜面!你就是不听!你想要头筹,阿娘给你买,而不是让你抛头露面去大肆显摆!”
“我没有显摆!我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得到的!这不是显摆!我为什么要收敛光芒!”
十三岁的上官姝与母亲对峙道。
“你啊……以后就懂了。”
“我不懂,我天资优越,我不偷不抢,为什么要收敛锋芒,难道阿娘您看不到那些皇子公主对我投来的目光吗是赞赏!是羡慕!”
这次阿娘没说话。
又是一年初雪,纯白的雪洗去了旧的一年的所有罪孽,好似是带来了新的生机。
窗外的窗檐上,结了一块块的冰,似雕花一般,反射着阳光形成了斑斓的景象。
“真是美丽啊……”
阿娘躺在床上,声音虚弱地说道。
这是她病重的第二年,医官说她难以活到明年春天。
上官姝跪在阿娘身边,眼里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却是说道:“阿娘你喜欢?我去挖一块给你看!”
说着就要动身。
“慢着……姝儿,回来……”
上官姝扭头,稚嫩的脸上有着少女青葱的轻熟感,此时她已二八年岁,到了论嫁的年纪。
却是没人敢提亲,这么一个骄阳似火的儿媳妇,谁家招架得住?
不如转提那些小家碧玉,贤妻,要稳重得多。
倒是上官清秋,这几年提亲的人每月都有,挑了三年之久,终于要定下了。
是那鼎昌伯爵府的嫡子,门当户对,天成佳偶。
阿娘虚弱的眉眼强撑着,最后在眼里描绘了上官姝的容颜一番,气如缕丝:“你要让着阿姊,因为咱们娘俩,欠她们娘俩的……”
说着,她果然没撑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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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姝在高烧朦胧中,前世的记忆一幕幕地转,迷迷糊糊中,她叫了好几声阿娘,阿姊,阿爹。
正在为她擦拭额头的赋明逸的手滞住了,看着她烧到滚烫的脸蛋,伸出冰冷的手抚上,把自己的微凉渡给她。
上官姝仿佛感受到了舒服,轻叹一声:“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