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远,几年过去,那一道丑陋蜿蜒伤疤长出来的新肉已经和周围的肌肉融为了一体,就和它背后不堪的过往一样。
但也不难想象它曾经的面目可憎。
手机充上电,开始迟钝地开机,贺闻清的耐心并不多,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通讯录,想要给虞夏打过去。然而拨号键只是输入了前三个数字,他又强迫自己一个一个删掉。
他怕自己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打扰到她,而且,他似乎没有什么正当联系她的理由。
他无比羡慕虞夏能够随心所欲没来由地发给他一两条没什么营养的消息,他也努力学习着她这样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风,而不是连说一句话、发一个表情都要仔细斟酌许久,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觉得自己费尽心思靠近那一点点微弱光芒的样子很笨拙。
贺闻清深吸一口气,正想将手机丢到一边,最上方的新闻消息弹出一条推送。
中国科学院气象台紫金山天文台发布十月天象,罕见的猎户座流星雨将于今日晚闪耀朗朗天空……
但点开详情之后,很可惜,由于连绵的阴霾,芜城并不是最佳观星地点。
他连最后一点联系她的借口都荡然无存了。
自从上次国庆假期结束,他就没再来过长青街这边,书桌上还摆着虞夏上回吃完的零食包装袋。贺闻清随手将它揉作一团,掷进垃圾桶里。
然后,他朝书架的最上层伸出手去。
皮质的触感,很厚实,是一本落了灰的笔记本。自从与虞夏重逢后,他已经很少使用了。
鬼知道那次虞夏无意间发现那摞信的时候他有多么紧张,因为她的目光只需要再下移一点,就能看见这本承载他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的日记本。
贺闻清索性盘腿坐在房间的正中央,湿漉漉的碎发黏在额前。他的肩背很宽,勾勒出肩胛的轮廓。
冷静的月光挣破厚厚的云层争相逃出,冰凉的地板和浑身湿透的他,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冷一些。
他藏匿在房子的黑暗处,用眸子好奇地窥探着六年来他心底最真实的秘密。其实这样阴暗的时刻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虞夏短暂地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罢了。
但他今天又将它重新拿了出来。
指腹触摸着粗糙的纸质感,翻开前,贺闻清还有些忐忑。
第一页,2008年,4月29日。是虞夏跟着虞丽梅离开的日子。
男孩稚嫩的笔迹写下永不分别的誓言,甚至还有几滴被泪水打湿后又干透的痕迹。
贺闻清轻笑了一声,捻过下一页。
在他尚能联系到虞夏的那段时光,他记录日记的频率并不算高,只是什么时候开始愈发频繁起来了呢?
对了,是这里。
他了然地“啊”了一声,语气微微上扬,似乎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秘密。
五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与自己有关的生命的陨落,就和今天摆在贺德松碑前那束可怜的雏菊一样。
每当贺闻清欣赏着自己曾经的痛苦时,他总是抱着一种好奇而兴奋的心情,仿佛他只是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对于人类的苦难充满极大的兴趣。
尽管这个主人公是他自己。
贺闻清不清楚自己花了多久翻完了一整本日记,然后他从书桌上摸索了一支笔,咬下笔盖,眯着眼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