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初 龙虎山 天师府
此时正值年后,天色仍冷,积雪未化。
阳光照在这传承千年的道家祖庭,并不温暖,反而有些刺眼。
在无数个练功房内,都坐着许多年迈或年轻的道人。他们皆紧闭着眼,仔细运转自己的修行法。
没有人停下来哪怕一刻,没有人说话哪怕一句。
他们希望他们之中有一个例外,能有一个人出声说: 我的修为有进了!
但足足半日过去,他们的修行在死寂中结束了。
他们都各自离开了练功房,脸上的神情皆无比压抑。
甚至有人哭了出来。
二十出头的大弟子宋禁于心不忍,想想,自己也觉得难受,他叹了口气,看着师伯同道们纷纷散去后,转身上了楼梯。
他去了天师的屋里。
当代天师张齐鸿,此时正静坐调息。正值壮年的他,是如今天下各大修行门派都公认的,第一人。
但张天师也依然愁眉不展。
虽然他看见宋禁的脸色便知结果,但还是出声问道:“依旧?”
宋禁点了点头,答:“依旧。”
宋禁又说:“天下修行,皆是如此...甚至那条路的人也说...”
张天师指尖轻敲桌面,哒哒的声音在沉默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钟山来了消息,说三天后百家修会,就是最后的天兆了。”
华夏修行历史长达千年之久,修行门派数千之多,无数法门,无数派系,如恒河沙。
钟山天兆门,便是最参天意的门派,在修行历史里,靠参悟天意,预测了许多次可怕的大灾,救了万万生命。
不久前,天兆门向所有叫的上号的修行门派传话:“举办百家修会这是最后一次参天意。”
这当然不是他们将举派飞升,若放在以前,修行者们都会说天兆门疯了。但在这个时候,却是让百家门派的修行者们都知道,这最后的天意,一定是真的,且必参不可。
于是,各门各派的领头人,乌泱泱地赶往了钟山。
钟山天兆门,在尘世声名不显,但在修行界,却是各大门派都忌惮又敬重的修行大派。
此刻,钟山上空,陆续有人三三两两地从空中落下,落在那巨大的广场上。
没有人通传,来的都是各门派的领头人,彼此认识。
那些掌门长老,落地后都席地而坐,不发一言,无人寒暄。
除了不停的破空声,再无一丝别的声响。
不到半个时辰,天下门派话事人,或是赫赫有名的散修,皆聚于此,无人缺席。
他们静坐于广场之上,望向广场中心那巨大的祭台。
天兆门当代天行殷苒站在祭台之上。
殷苒着白色道袍,用一张无任何修饰的白面具遮住了自己的容貌,人们都只看得见她面具下一双能看见天意的眼睛,如深邃的蓝宝石一般。
她扫视全场,捏诀行礼,场下人们也捏诀回礼。
“今日众道友居然无人缺席,想来,应该是无一例外了。”
殷苒清冷的声音如一缕冷风,拂向了所有人。
“具体的时间,无法考证,但能确定是今年之后,各大门派,各大修行法,都无法再进一步。”
“所有修行者都被锁在了自己的境界,无法成长,无法突破。”
“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人能踏上任何一条修行的路。所有门派的新弟子,无法入门,无法食气...”
“我天兆门同样如此。天机蒙蔽,命数混沌,连在他界与我们沟通的祖师都失去了消息。”
“窥天意数千载,如此大劫,让我等恐慌。”
“数日前。祖师的灵终于与我达成了沟通,却十分微弱。”
“天兆祖师曰,这是最后一次沟通天意的机会...今日请诸位同道来此,与我一同,看天意如何。”
殷苒话音一落,她便跃上祭台,跳起了祭舞。
无数天兆门的门人盘膝坐下,或奏乐,或诵经,或掐诀成印。
在经乐声下,殷苒的舞越来越投入,白色长袍随舞姿跃动。
她忽的扭转身体,作伏鹤式,慢慢抬头。
众人微感,苍天威压落下。
她又是抬手舞袖,如自由之雀展翅飞舞。
于是众人又感,似乎有奔行之风涌动。
殷苒舞姿又动,随着祭舞愈发投入,越来越多的异感出现。
自天落下的莫名威压,自地而起的承覆之力,奔行世间的狂风,令神魂阴湿的大雨,还有灼热滚烫的火焰...
这里除了祭舞什么都没有,但在众人的心里,他们什么都看到了。
坐在张天师身后的宋禁擦了擦头上的汗
而此刻,祭舞也到了最后一刻。
天兆面具下的双眼,在仪式的进行中愈发明亮,最后她抬头望天,蓝色的光芒从眼中射向天际。
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殷苒。
殷苒浑身都在发抖,眼睛却依然看着天上,忽的,她身体一震,发出一声惨叫。
白色的面具破碎。
她瘫伏在地,一只眼不停地流血,另一只眼却依然明亮。
她对着所有人喊着:“修行路断,灾厄横起,人间大劫,末世千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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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年,众人皆知,修行路断。
已修行者再无进境,未修行者不得法门,修行界进入了最黑暗最绝望的年代。
有人不肯相信,没日没夜的修行,最后死在门派之中,引得同门悲恸。
有人认为这是最后的修行时代,想要入世,利用术法去人间搅动风雨。
大多数刚入门者,未入门者,修为不精者,告离山门,去修还凡。
有九霄符派掌门,琪琪沟通祖师之灵,却得不到回应,再看门派凋零,郁郁吐血而亡。
.........
众生修行,不得解脱。
于是,天师道张天师,昆仑池掌教吴言,天兆门天行殷苒,民俗术法巨擘蒋春秀。这四位修行界最强者,私下相聚天师道,谋求修行去路。
此时,四人正在天师的密室中商议。
宋禁守在天师府的山门之外,修行路断,天师府的门人也去了七成,如今山门凋零,他看着冷清的天师府,也是心头哀伤。
心绪流转间,他的灵识却看见山下,一位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婴儿,一步一步走上了天师府。
中年男子他认识,俗世政府的一位将军。与修行界有一定往来——与许多话本所说不同,其实修行人士并非完全超然俗世,尤其华夏,几乎所有名门大派修行法都中正和善,没什么邪道在这里立足。
因此,这片土地上的门派,大都与政府有一些合作,处理妖魔鬼怪,救凡众,定苍生。
可如今...唉。
宋禁遥看那位将军,只以为是带着某位后人来拜师的,叹了口气,就要去简单解释一下如今修行界的现状。
可他却忽得看见那小孩抬手间,凭空掀起了一丝火焰。
“天师!我们给您带来一个孩子!”郑将军走到山门前,在宋禁的诧异中,大声喊了出来。
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为何得笑着,他手舞足蹈,又是一丝火焰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