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居住的宫殿唤桃殿,据说天后的真身是一枝桃花,与我倒是同属性,人家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倒不求天后对我和颜悦色,起码也不要日日折磨我。
这一连几日我都没见到天后的踪影,只有晚樱好像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盯着我,让我捣花磨粉,面壁思过,头顶花瓶走路,背诵天规。
哦,还不给饭吃。
在花神殿的时候,稚眠经常给我端来可口的点心和酒水,我每日吃惯了,突然不给饭,还觉得嘴巴寂寞。
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向晚樱讨要吃食:“晚樱姐姐,我好饿,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
晚樱闻言十分不悦:“你在西天世界修行万年之久,怎的还没辟谷?”
“或许是我才化形不久……”
“不可能,既是仙,那便没了五谷之欲,大家都是吸风饮露的,怎的就你吵吵着饿?”晚樱不近人情,叫我真是无法反驳。
确实,大家都在吸风饮露。甚至还有专门喝西北风的场地,有的设在无望花海,有的设在无极冰山,有的甚至在马厩里。
我知晓晚樱不会给我什么吃食,便只能继续顶着花瓶走路。
晚樱见我乖巧,才又好言好语:“这几日莲花仙子的步伐逐渐稳健轻盈,相信再过段时日便是步步生莲之姿了。”
我忍着酸痛的脖子和脚踝,以无声抗议饥饿。
入夜,微风四起,我觉得有些冷,便起身想关窗户,却瞧见窗外晚樱拿着一面镜子进来。
脚腕和脖子一疼,难道她又要来折磨我了?
晚樱推开门,拿着镜子来到我面前:“莲花仙子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梳妆,这屋内没有镜子想是十分不便,这面镜子便送给莲花仙子吧。”
她会有这么好?
不过说起来,我确实有好几日没有梳洗了。
自来到天界,我也没照过镜子,对于我化成的人形究竟是什么模样也后知后觉。
我拿过镜子一照,心口突然一疼。
晚樱见我动作一滞,眸光立刻幽深复杂,沉着嗓子缓缓开口:“仙子,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镜中女子眉若远山,粉腮如桃,月光下的肌肤如珠光般细腻无瑕,清澈透亮的双眸闪烁着勾魂摄魄的光芒,晶润的朱唇随着我的声音开开合合:“我看到一个绝世美女!”
这居然是我。
药师佛你对我太厚了!
晚樱紧紧蹙着眉头,声音都变了调调:“你就看到这个?”
我不舍得移开目光,只盯着镜子里的我失魂落魄道:“想不到我如此美丽……”
不过我却是忘了在西天世界经常听到的一句佛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我沉迷在自己的美貌里无法自拔,都不知道晚樱是何时离去的。
这一晚,我抱着镜子入睡。时不时的就举着镜子看看自己。
天快亮时,我终于沉沉入睡。
稚眠花神听闻天后带走了莲花仙子,一脸怒意的找上天帝:“天帝,你将萧念送于我花神殿,怎么又将她带走了?这几日没了她掌管莲花,凡间许多莲花都死了。”
天帝却拿出萧念的手钏,不知喜怒道:“这是哪来的?”
稚眠似是早有预料,气定神闲道:“是我送她的。”
“你可知这是谁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是沈念的手钏。”
天帝勃然大怒,强大的威压瞬间压垮稚眠,稚眠跪在地上喉头微甜,一股鲜血涌上,她艰难的吞咽下去,依旧不卑不亢:“现在物归原主,有何不可?”
“可是天后只道药师佛送来的是一株普通的莲花!”
稚眠仰起头,看着仙台上发怒的天帝,嘲讽道:“怎么?天帝莫非不敢告诉天后,沈念回来了吗?”
天帝被气的头昏,却也不能真责罚稚眠,忽然之间,天帝仿佛卸了一身力气,疲惫的坐在玉石榻上,双目迷茫,陷入了回忆。
“她不是沈念,她有自己的灵魂。”许久之后,天帝才开口。
稚眠不解。
“当年沈念死的很彻底,魔君以身祭天,她又以身祭魔君,结果就是,魔君活,她死。数万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曾留下的一缕元神,几千年前终于找到了。我将这缕元神与药师佛座下的莲花融为一体,所以,她是沈念,却也不是沈念。”
稚眠大惊:“你疯了,你疯了?你让一个无辜的旁观者来承担因果?”
此时的稚眠已彻底没了恭敬,沈念是她的生死之交,沈念被天帝天后间接害死,稚眠永远也无法谅解。
天帝扶着发痛的额头,疲惫的闭上双眼:“不,萧念也并不无辜。沈念在世时曾去过西天世界,那时的萧念看到她便心中发愿,想要成为她。”
那时候,萧念见到了一席绿衣的沈念,那样的风华绝代与世无双,即便她只是一株莲花都自惭形秽,于是她发愿,想成为像她这样与日月齐辉的女子。
稚眠无法理解天帝:“魔君即将出关,你是怕他出来,发现沈念死了,会颠覆三界?”
说起魔君,那更是比天帝还疯。
少年时霍乱三界,以杀人为乐趣,肆意穿梭六道,不知从哪习得了一身本领,竟是连天界都不放在眼里。随意篡改月下老人的姻缘簿,将神仙的头颅挂在魔宫门口,又将凡间弄得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就连天帝都几次深受重伤。
幸好,这样一人却有了软肋,那便是凡人飞升的沈念。
中间种种过程稚眠懒得回忆,只想到天帝天后坑沈念同魔君一同历劫,十世之后,魔君居然改邪归正,要散去一身修为像过去的错误赎罪,只为能与沈念最后相守一世。
可惜造化弄人,故事该结局的时候又起了波澜,天道动荡,魔君反骨一出,竟要抛下沈念以身殉道保六界安宁。
沈念那个傻子缺心眼,竟在紧要关头偷天换日,自己死了。
独留下神识溃散的魔君躺在魔宫万年之久,魔宫众人十分衷心,经过漫长的岁月,总算是拼回了魔君的神识,只差最后一步,魔君便能苏醒。
而那时,若魔君发现沈念死了,他定会性情大变,比之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是毁了天道也是可能的。
稚眠无法想象,萧念若知道她是她,却又不是她,该当如何?所有人盼着沈念回归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天帝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万事无可挽回。
“萧念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的身体里承载着不属于她的灵魂,你想过她会如何吗?”
天帝无奈的摇头:“为了六界,为了众生,牺牲她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稚眠好笑,由轻笑变为大笑,逐渐笑出了眼泪:“当年天帝陛下便是如此说的啊,犯下大错后,居然又重蹈覆辙?”
天帝被稚眠逼问的无可奈何:“那依花神之见此事该当如何?难道任由淮宗醒来颠覆天道?”
“你最好祈祷萧念永远也不知此事,否则她心生异变,是无法补全沈念的魂魄的。”
天帝眸光复杂,声音疲态倍显:“她能的,她承了药师佛的万年佛性,她的真身,无论是花杆还是花瓣,都是世间唯一能培育出魂魄的器皿。”
稚眠简直不敢想象,天帝竟计划的如此周全。
忽然,稚眠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惧:“那次佛经会谈,你让去沈念去,也是早有预谋的?”
天帝没有回答,挥了挥手懒散的示意稚眠退下。
离开瑶光大殿后,稚眠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一整夜,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当年天界种种事由,都是巧合,都是无奈。
天帝表面看着慈悲,为三界众生鞠躬尽瘁,实则……真是看到的那样吗?
我依旧待在桃殿整日被晚樱磋磨。
期间我见了天后两次,天帝一次。二人皆是看了看我便走了。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什么棺材。
一年后,我终于得到了晚樱的认可,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神态,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晚樱。
“参见天后娘娘。”时隔一年,我终于出了桃殿的大门,又站在了瑶光大殿。
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看瑶光大殿内外梦幻的美景,眼观鼻鼻观嘴的十分恭顺。
天后似笑非笑的晾着我很久,我丝毫不觉累,因为已经习惯了。
她爱晾着我,也省得我和她多费口舌。
大半天过去,天后见我依然恭顺的垂头立在一旁,不闻,不问,不动。这才满意的夸赞晚樱:“晚樱费心了,莲花仙子如此,叫人看着便安心。”
晚樱也十分满意:“莲花仙子很有慧根,奴婢教导并不费心。”
那是,我模仿人很有一套,若让我和天后天天相处,不肖半月,我便也能是另一个天后。
“去吧,回到花神殿后也莫要忘记这一年所学到的规矩礼仪。”
对于此话,我其实并不意外。
当初天后将我扣在桃殿,我其实是知道原因的,她是觉得我是谁的转世,可惜这一年来,她用尽各种方法都证明了我就是我,自然也就放下了戒心,留着我无用,自然也就放我离开了。
我十分恭敬的向天后道谢,脚步轻盈的退出了瑶光大殿,朝着几乎快要忘记的通往花神殿的路走去。
这一年,路上并无变化。
就连花神殿外那些花都是一个一模一样没有变化,我看了看墙角的那朵白色月季,照样还是缺了两个叶子,少了五片花瓣。
难道天界的一切事物都是定格的吗?
甚是无趣。
再次见到稚眠,或许有些生疏,或许是我太过谨慎,与她的相处明显不似那几个月热络。
她只淡淡的问了我是否安好,便叫我回我的小院休息了。
我心中怅然若失,快出门时,没忍住回头问她:“稚眠花神,不给我喝仙人醉了吗?”
并非是我贪嘴,而是我被带走那日,稚眠站在门口对我说,回来便请我喝仙人醉。
我以为,这是我与她的承诺。
她听我之言,眼中似有流光闪过,她怔怔的看着我,几经踌躇,终于还是向我走来,拉着我的手对我笑道:“小念子,怎么学了一年规矩,竟还是这般贪嘴?”
“因为,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