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雪零落。
苏星河背着竹箱打着哈欠从府邸出来,一脸无精打采自然又是昨夜被训斥到深夜。他出门后,见门前两座高大狻猊石像上被大雪覆盖,灵机一动顿时一扫颓态,在雪地里捧着白雪就往狻猊石像上垒,肩上小白扑腾着翅膀飞向屋顶,不敢靠近狻猊石像。门口四名银甲守卫对于自家小公子各种荒唐行径自然是见怪不怪。
苏星河小手冻得通红,直到两座高大猛兽全身覆满白雪,他才满意收手,得意道:“啧啧啧,瞧你俩换个装多霸气,也算是给咋青云侯府涨了脸了。”
苏星河一边搓着手一边穿行在大街小巷中,忽然雪花飘落掺杂着雨滴越下越大,索性跑到悦来客栈躲避。
“扫帚星,大清早的真晦气!”
吴掌柜嘀咕了一句赶忙上前相迎,笑容可掬道:“哟,小公子您来躲雨呀,来来来,我这有伞赠予小公子,快巳时了小公子上课切莫迟到喔。”
苏星河接过油纸伞道:“吴叔,我刚进门就赶我走呢,亏我还想着专程来看看您。”
“小公子莫要折煞小的。”吴掌柜一脸惶恐,赶紧回到柜台从抽屉里拿了十个铜子塞给苏星河,认真说道:“小公子,出门朝东约莫五十丈有家‘福满客栈’,我给您十个铜子!您去害他们!”
苏星河接过铜子塞进怀中,笑道:“吴叔,我老早就叫老黄一直守在他们家门口了呢。”
“黄秃毛?”吴掌柜脑中闪过当年稚童骑黄狗大闹贤州城的画面。
“啊!你这死狗!”此时雨雪相交,大街上没有了往日喧嚣,一道妇人怒骂声传得老远。
福满客栈门前,一妇人打着油纸伞,黑着脸使劲回头朝自己臀部观望,那里赫然有两只湿漉漉的狗爪印,爪印中间还有一道明显没有完全湿透的印痕。
闻声小二追出门去,那秃毛黄狗一溜烟就没了身影。对面屋檐下,刘乞丐坐在地上托着腮帮,笑呵呵地望着那妇人扭动腰肢心情大好,随即苦着脸一拍额头痛心疾首道:“他娘咧,活得还不如一只狗。”
悦来客栈,吴掌柜那道怒骂声听得真切,却怎么也幸灾乐祸不起来,脸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僵着脸道:“小公子,您是真仗义!”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当然都得宠着呗。嘿嘿嘿嘿......”苏星河一脸坏笑地望着吴掌柜。
吴掌柜听到这笑声不禁打了个激灵,感觉全身冒起了鸡皮疙瘩,赶紧扯开话题道:“小公子,今日我听食客们在议论,孙贵妃来咋们贤州城隍庙祈福了。”
苏星河不以为然道:“关我啥事?”
“您未婚妻也来了呀?”吴掌柜笑眯眯说道。
“未婚妻?”苏星河疑惑道。
吴掌柜解释道:“对呀,京都长公主,月华公主秦梦月!”
苏星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吴掌柜悠悠说道:“您难道不想瞧瞧您未来的媳妇长啥样啊?”
“嗯,是应当去瞧一眼。”苏星河自语道。
“咱们贤州城地广人众,不管是从城隍庙的香火还是名气来说,自然是京都那边庙宇比不了的,只是他们把城隍庙都封锁了,导致香客都在风雪交加的庙门前徘徊不前,怨声连连啊。
吴掌柜诉说着今日所闻,紧接着又卑躬屈节道:“当然,咋们贤州赫赫有名的小公子自然是不敢拦的。”
“那是自然。”苏星河豪迈道。说着朝外瞧了瞧,见雨停雪未歇,便将伞扔给吴掌柜迈步朝外走去。
吴掌柜赶忙相送,嘴里还不忘阿谀奉承道:“那小的在这里就恭贺小公子;马到功成,旗开得胜,抱得美人归,迎娶美娇娘,早生贵子,坐享天福,儿孙满堂......”
苏星河出了客栈朝城隍庙一路小跑而去,很远便瞧见一大批人被阻拦在庙门前阶梯下。临近才发现庙门前停着一辆锦绣马架,有约莫五十骑银甲驻守在庙门前。
苏星河自然不傻,这京都甲士谁认识他这贤州纨绔小公子?上去耍横自然是蚍蜉撼树,说不得还要挨顿毒打。他内心琢磨着便准备绕到西边从桂花巷翻墙进去。
桂花巷是条不足百步的无尾巷,约莫一丈宽,两边房檐斜挑,却是让这逼仄的巷弄显得格外昏暗。
苏星河一路鬼鬼祟祟绕到桂花巷,刚进巷子便见到哭笑不得的一幕。一个小姑娘从墙头翻过,手一滑从墙上跌落下来,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那屋檐墙下恰好卧着两条壮硕的黑狗,听闻动静,弹跳而起狂吠不止。小姑娘从雪地里爬起来,望着这两尊凶神都忘了自身疼痛,身体哆嗦得连呼救的气力都没了。
苏星河一拍脑门,暗道:这不会就是月华公主,我未来的未婚妻秦梦月吧,傻乎乎的,似乎脑子也不太好使。
他不禁偷偷打量一番不远处的小姑娘;她身着白色锦袄裙,两边髻丫上各有三五梅花发饰点缀,洁白如雪的项颈上佩戴红粉琉璃璎珞,唇红齿白搭配脸蛋上两团红晕像极了个瓷娃娃,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掐上一掐。
苏星河叹了口气,那稚嫩的脸庞上显现一丝诡笑,他伸出两指放在嘴边,鼓动腮帮奋力一吹,一道清脆悠长的口哨声骤然在巷子中响起。两条恶犬有所察觉,停止大吠转身对着巷口少年低吼。
哨声之后,有一条毛发稀疏的老黄狗,摇着尾巴悠哉悠哉小跑而来,围绕这苏星河欢快蹦跳。苏星河对于老黄狗的作态很是受用,双手环胸一脸得意。
两条恶犬见巷口来了条老黄狗,怒吼两声,似乎在警告那条老黄狗的逾越行径。摇尾环绕苏星河蹦跳的老黄狗闻声一惊,愣在原地,又伸长脖子朝巷子里翘望,待看清巷子中情形后,一溜烟奔逃而去。
乘兴而来,落荒而逃。
苏星河望着一路奔逃而去的老黄狗,有些气急,没好气道:“黄秃毛,你真出息!”
见此情景,小姑娘目瞪口呆,但接下来,她便看到了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幕。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苏星河拍了拍胸脯保证。
说着,他便解下背后竹箱,从中拿出一把木剑,缓缓朝两只恶犬逼近,脚下的白雪被踩得咯吱作响。约莫一丈,苏星河停住脚步,神情肃穆,两只恶犬前腿下倾,嘴里不停发出低吼,一人两狗就这般对峙着。
苏星河脸上并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有些生气,他伸手轻轻拂去那眉梢上的雪花,像是那绝世侠客习以为常的无心动作,手落之后,脚尖骤然发力,提着木剑冲向两只恶犬。
然后,一人两狗便在这并不怎么宽敞的巷子中打作一团。
犬吠、怒吼与惨叫掺夹在一起,一团乱麻,更是有棉絮与雪花一同纷飞。
小姑娘望着这一幕,愣在原地,惊为天人。
一番恶战之后,持剑的苏星河终究是将两条恶犬打跑,只是身上袄子已破烂不堪,上面掺夹着白雪与血水,他喘着粗气从雪地里爬起来,吐了口唾沫,一脸心疼地望着手中那把已经断成两截的粗陋木剑,最终将其放进衣怀,一瘸一拐,走出那一片狼藉的雪地,又蹲下身捧起一把干净白雪,使劲擦试着脸上的狗毛与血迹。
苏星河起身,低声骂了一句:“他娘咧,只有你们会咬人啊?”
小姑娘心头千思百绪已是五味陈杂,听闻少年衔恨恼骂,愣是哭笑不得。
“谢......谢谢你,你身上的伤没事吧?”小姑娘担忧地问道。
苏星河毫不在意身上伤口,一瘸一拐地朝小姑娘走去,嘴里反问道:“你叫秦梦月?”
“嗯。”小姑娘轻轻应允。
苏星河走到小姑娘面前,摸了摸她脑袋,将她蓬松垂髫上的雪花拂去,又伸出双手在她那稚嫩的脸蛋两边轻轻一掐,露出和煦笑容,说道:“我叫苏星河,是你未来郎君,所以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姑娘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一时竟是痴了。
苏星河见小姑娘呆若木鸡,暗道;果真是傻乎乎的。
他伸手抓起小姑娘的手臂,随即用力一扯,想从她划破的白色锦袄上撕下一截锦布。
“刺啦。”
小姑娘见整条手臂上棉絮翻飞,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苏星河一怔,迅速撕扯下一小截锦布,惊慌道:“别哭了,别哭了,下次带你去吃糖葫芦还不行吗?”
小姑娘本就是想着偷偷爬墙出去吃糖葫芦的,经历这般事情后一听“糖葫芦”三个字哭得更大声了。
“月华在墙后面!”墙那头传来一道妇人着急的哭喊声。
闻声,苏星河转身一瘸一拐的向外跑,眨眼便出了巷子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见人走了,停止哭泣,望着巷口怔怔出神。忽然一个脑袋探出墙来,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过些天,我让小白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