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又在闹什么?!老大你若是个不能安分的,便在你那小院子里待一辈子!莫要一出来就惹我老婆子生气!”
柳山岚缓缓睁开眼睛,冷眼瞧着站在她面前锦衣华服面带怒色的老妇人,和依偎在老妇人身边满脸委屈眼角带泪的小姑娘。
这是她的最尊敬的祖母王氏,和她最喜爱的堂妹五姑娘柳盈盈。
哦不,是上世最尊敬的祖母和最喜爱的堂妹。
柳盈盈听闻靠山发话,面上的委屈只增不减,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祖母,这不怪大姐姐,是孙女儿……是孙女儿不好……“
果然,这辈子的柳盈盈还是一样的做派,表面上是满腹委屈乖巧懂事,只会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实际上却是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好手。
只不过,这次自己可不会再在摔过跟头的地方甩第二次!
“岚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健康长寿。”
柳山岚隐去眼里的冷意,开口道:“岚儿这几日偶感风寒,本以为不日就能好全,能来祖母这高鹤堂承欢膝下。却不想病情反复,岚儿也一连缠绵病榻一月有余。五妹妹与岚儿向来交好,病中也常听说她为岚儿各种求医问道。方才五妹妹脱口而出,要为岚儿请太医来看,岚儿还以为五妹妹真的与太医院有私交……”
“行了,行了。”王氏不耐烦的打断:“你妹妹年纪尚小,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即说出了那样的话,你就该拦着!长姐如母,你这个长姐怎么当的?!”
她该拦着?
柳山岚在心中冷笑,她没拦过么?
上世这样的事儿发生的可不是一次两次,她担着一个长姐如母的身份,哪一次没拦着?
结果呢?
还不都是功劳都是柳盈盈的,过错与苦劳就要她柳山岚一个人担着!
这一次,她偏就不拦了。
听着柳盈盈说出这样的话,她偏就坐在原地不出声。
她倒要看看柳盈盈不过一个商贾的庶女,怎么请得动太医院里的太医!
她柳山岚既然重生回来了,二房这一家子狐假虎威的吸血鬼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王氏瞧着柳山岚沉默不语的样子,脸色又黑了几分,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你就是过来请安的?请过了,回你的小院儿自己呆着去吧。”
柳山岚也不迟疑,立即行礼告退。
上辈子,她每每看到王氏对着二房的小辈和颜悦色,都无比渴求自己也能得来祖母的疼爱,这才让王氏和二房一次又一次的将她玩弄在手心里。
这辈子,她想明白了,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
这一世她不会再过的这么委屈,她会让那帮鸠占鹊巢的底是谁在谁的屋檐下!
回到窣生院,丫头绛辰给正坐在窗边呆呆的望着窗外树杈上的黄莺的柳山岚上了茶水后,小心翼翼地问:“姑娘?”
“嗯?”
柳山岚目光未移,只是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来回应自己的丫头。
“姑娘可是有心事?”
“怎么这么说?”柳山岚看向这个自小就长在自己身边,一直到最后都忠心耿耿的丫头。
“姑娘三天前烧退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绛辰谨慎地搜寻着措辞。
三天前?自己可不就是三天前重生的么?
贬斥、抄家、入狱、流放、落水,无尽的黑暗后,她却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在未出阁的闺房里醒来。
她回到了还在忠勇侯府生活的豆蔻年华。
但一切的一切,走马灯似的每夜都在她脑海中回放。
“那你说说,哪儿变了?”柳山岚轻笑道。
绛辰见自家姑娘并不恼怒,便蹙着眉认真思量这几天的感受:“婢子也说不好是哪儿变了,就觉得……姑娘话少了些,不如生病前那么爱笑了。”
柳山岚低低的叹一口气:“不过是病去如抽丝,乏了些而已。”
不然要怎么说呢?说自己已然活到了近三十的年纪却遭遇横祸,人生被直接拦腰斩断了么?
绛辰听闻此话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姑娘说的十分有道理,刚要问柳山岚有没有胃口要不要传午膳,就听见自家姑娘吩咐:“你去给青笙说,用罢午膳,让她跟着我出府一趟。”
绛辰点头应了,却疑道:“姑娘,膳后不午睡的么?”
柳山岚这才想起来,她之前是一直有午睡的习惯的。
但近一年的牢狱之灾和流放之路,哪里还会给人午睡的时间,她早就习惯了一天只睡一觉的日子。
这样也好,省去了睡觉的时间,她也能早日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蛀虫踢出去。
“之前在床上睡得久了,现在竟没了乏的意思。”柳山岚这么解释。
绛辰不疑有他,出屋去准备出府的一切事宜了。
青笙与绛辰都是从小跟着柳山岚的,一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另一个拜了回春堂章大夫为师。
午膳后,绛辰将一切都准备妥当,青笙跟着柳山岚出了府。
坐在马车中,青笙好奇的掀开窗帘瞧着路两旁的商铺,问:“姑娘,我们这是要去东市?”
“嗯。”柳山岚没有青笙那么重的好奇心,她早就将这奕京城看的够多了:“我们去缎云庄。”
“缎云庄?”青笙脸上的疑惑更甚:“姑娘好好的怎么要去看铺子?”
缎云庄是柳山岚母亲云氏的嫁妆之一,因云氏难产过世,缎云庄就随着家里中馈一同被王氏接管。
后来缎云庄成了她的嫁妆,一直都是不赚不赔的经营着。可官兵抄家时,却说她一直好好保管着的缎云庄的店契是假的,为此还差点给她扣上了一个私造官府文书的罪名。
这铺子不可能是在母亲还在世就造了假,她也没有动过手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缎云庄在她还未出阁之时就被不清不楚的模糊掉了。
但这铺子并不是什么能日进斗金的宝藏,柳山岚断定,这里面恐怕是藏着更大的鬼。
马车一顿,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姑娘,到地方了。”
青笙先下了马车,随后就接柳山岚下车。
缎云庄。
柳山岚只抬眼瞧了一眼硕大的牌匾,便提步进了店内。
店都保不住,光名字好听有什么用。
店内都是陌生的面孔,一个穿着摸样像是掌柜的见到柳山岚就是一喜:“可是大姑娘?”
青笙也不认识此人,瞧着自家姑娘是与自己相同的表情,便上前一步拦在柳山岚面前问:“你是何人?”
那人的笑道:“小的薛斯,现在是这缎云庄的掌柜的。”
柳山岚脸色淡淡,听闻薛斯所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环顾缎云庄四周,布样颜色陈旧,花纹老套,倒是与生意不温不火很是匹配。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柳山岚坐到厅堂一旁的圆桌边,问一起跟来的薛掌柜。
薛斯陪着笑,一指柜台后,道:“夫人的画像一直挂着,大姑娘小小年纪,已经与夫人有了六七分相像,年纪也对的上,如何猜不出来?”
云氏的画像她在父亲忠勇侯柳祐的书房见过,那样貌美如花的女子,却殒命在了正好的年纪。
“你倒是个聪明可用的。”柳山岚也不与薛斯多绕弯子,直接就点明了自己的来意:“如今收益可好?”
薛斯的笑容僵在脸上:“回大姑娘的话,收益确实是不好。近年来多雨,江南那边蚕丝产量锐减,价格就涨了,咱们本来做的就是普通人家的衣料生意,如今,是更不好做了。”
柳山岚从喉咙里哼出一声,不应也不否:“账本拿出来我瞧瞧。”
薛斯点头哈腰陪着笑,指挥着伙计去拿。
伙计很快捧来了账本,青笙站在柳山岚身侧,瞧着自家姑娘一页页翻账本。
她是真的佩服自家姑娘,账本密密麻麻那么小的字,姑娘瞧了却不头疼,真乃天人。
可青笙却也瞧着自己姑娘的眉头越来越皱,在一旁关心道:“姑娘,可是出来太久了身体有所不适?”
柳山岚轻轻摆摆手,示意青笙不用担心她,却将账本摊开往桌子空处一甩,问薛斯:“你是什么时候当的掌柜?”
“熙华十九年三月。”薛斯搞不懂柳山岚的用意,回答的语气并不踏实。
“春天啊,好时节。”柳山岚不痛不痒的扯着闲篇:“那你之前是在我们这缎云庄做什么的?”
“回大姑娘的话,之前就只是个小伙计。”
“哦,”柳山岚脸上看不出情绪,手里拿着方才伙计上茶的茶杯翻来覆去的看:“倒是一步升天。”
薛斯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不自在。
“所以你熙华十九年五月就换了帐房先生?”柳山岚忽地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直盯着薛斯的双眸,眼神哪里还有方才那样温和的目光,更似如厉鬼,马上就要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将面前人掏心挖肺一般。
薛斯顿时觉得后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痒痒麻麻的。
但他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敢有丝毫的小动作,他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是怎么能做到上一刻还和煦如春,下一刻就如同冬天里的寒风咧咧。
他只知道,面前人喜怒无常,只怕是他多动一下,就能被立即打入地狱。
“回大姑娘的话……是……是因为……”
薛斯想了半天,却一句囫圄话也说不出来。
当初是谁给他说,这掌柜当的轻松的很,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他不过才干了一年,怎么正主就查到了?
“是因为之前那个帐房先生中饱私酿被你发现了?”只一瞬间,柳山岚浑身的戾气就收了个干净,她语气轻柔,仿佛不过再说这一切结束后要和薛掌柜一同宴饮来感谢他的劳苦功高一般。
“是……也不是。”这是多么合乎情理的理由,他却不敢顺坡就下。直觉告诉薛斯,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眼前的这位大姑娘根本就不是个会高高拿起,轻轻落下的人。
柳山岚像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一般,嘴角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