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山棠站在角落,小声地嘟囔:“那缎云庄本来就是人家的,人家要回去了也没什么呀。更何况,谁叫娘你开口提了呀……”
罗氏心中的无名火更旺,冲到柳山棠面前用手指头点着她的额头:“你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你祖母多帮着我们二房你是没看见?要是真的中馈直接都让她拿去了,就你那一个月十五两的月银你能活得下去?”
柳山棠撇撇嘴没再说话。
罗氏见她乖巧,又把心头火强压下来,道:“你是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就盯着我们出丑。就凭你大伯父一年的那点子俸禄,够干什么吃的?这里里外外都需要你娘我和你祖母一起操持。不过这些东西你都不用担心,你是娘得嫡亲女儿,是你祖母的嫡亲孙女儿,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会护着你的。”
这么一番话下来,柳山棠刚刚被罗氏吓得发白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罗氏见此,又哄着她去回屋睡觉。
等周遭就只剩她一个人,罗氏才静下心来瞧着摇曳得烛光犯了愁。
缎云庄没了,这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回到了窣生院的柳山岚,在绛辰的服侍下,笑着进入了梦乡。
只是那笑容在睡熟后的柳山岚脸上并没有保持多久。
一阵又一阵的西风,刮的直叫人瑟瑟发抖。
她下意识地就抱紧了怀里地包裹。
不,那不是包裹,那是个襁褓,里面睡着她还不满半岁的儿子。
什么地方的强光一反,她下意识地就看过去,是一柄长刀,正反着天上皎洁的月光。
她又往后缩了缩,暗自嘲笑那盗匪的无知。
这可是流放的队伍,从官兵到囚犯,没一个人身上会带着值钱的物件的。
可那长刀却是瞧见了她,瞧见了她怀里紧抱着的珍宝。
她不的不抬头,对上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那盗匪全脸都包着布巾,只剩一双眼露在外面。
他指指襁褓,一句话都不说,想让她交出来。
她自是不肯,连连摇头,将儿子的小脸露给那双眼睛看,这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这不过是个婴儿罢了。
可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那盗匪却勃然大怒,伸手一把就抢过她怀里的襁褓,瞧见真的是个小小的孩子后,随手一扬……
“不!”她惊呼着,跟着那襁褓一起跳进了湖里。
孩子……
她的孩子……
铺天盖地向她侵袭的冷意瞬间就如同藤蔓一般,死死的缠绕住她的四肢,吞噬着她的骨髓。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向上一蹬,她拼命的将更多的空气塞进嘴巴里,余光却瞧见湖边有一双颜色泛旧却绣工精巧的绣鞋。
可她没有那么多功夫要顾及,她还有她的孩子要救,她的流儿……
“姑娘?!姑娘?!”
一声声着急的呼唤,终于将床上眉头紧皱的人儿唤醒。
屋外还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柳山岚睁眼瞧见自己闺房的屋顶,一口憋在胸口的气忽地就被松下了。
她早就不在那片如地狱一般的湖泊里,她如今是安稳的躺在她自小睡到大的绣床上。
“姑娘可要喝水?”
绛辰将早就准备好了的温度适宜的水捧到自家主子面前。
柳山岚撑起身子,半靠在枕头上,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水杯,将里面温水一饮而尽后,又把杯子还给绛辰:“再拿一杯。”
绛辰自然是应的,只是她还没将水壶里的水倒出,就听见柳山岚道:“方才的水凉了些,再热一热吧。”
凉么?
绛辰不解,如今暮春已过,虽还未至盛夏,可大郎君屋里中午都开始嚷嚷要冰了,怎么自家姑娘还是会觉得摸上去只是略热的水凉。
但她不敢问,姑娘大病初愈不过几日,如今有力气下地进食已是天大的造化,别说只是要热水,就是要些什么稀罕东西,她也拼了命的会给她弄来的。
绛辰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去将壶里的水再热上一热,留柳山岚一个人在屋里。
柳山岚慢慢地滑着躺进被窝里,回想着梦中的一切。
她怎么会有胆量认为那是梦呢。
她身为忠勇侯嫡长女,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长大,人生道路自然也是被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嫁了闲散王爷,整日赴宴作诗。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她家王爷突然就炙手可热,成为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接班人之一开始?
是从她无缘无故在踏青时跌了一跤致使毁容而被上书不配成为荆王妃开始?
是从荆王书房里不知怎么就搜出了通敌卖国的书信,王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入狱开始?
还是从一道圣旨牵连上她的母家,将她与王爷都贬为庶人,男子上断头台,女子流放为奴开始?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荆王将她保护的太好,若不是最后一朝天变,她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忠勇侯府中,包藏祸心。
要不然当年祸事,也不会整个忠勇侯府,只牵扯到了她们大房,而二房能明哲保身,在这塌天大祸下独善其身。
这中间,定有猫腻。
她的夫君,虽有旷世之才,却对上位提不起丝毫兴趣,她的父亲,更是忠君爱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卖国求荣。
如今,既然老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让她竟能回到她未满十四岁的豆蔻年华,她就定要拼了命地护住当年保护她的人。
她要保护的人……
柳山岚眼睛不自觉的就暗了暗。
她最该保护的人,是她的流儿。
这是她与荆王的第一个孩子,本以为他会像她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像荆王一样成为一个流连于山水之中的闲散王爷。
谁知却是在牢狱中出生,在流放之路成长。
荆王放下所有尊严和傲骨祈求,才换来能见他父皇一面。没有诉说他的冤屈,没有发泄对他父皇偏心的不满,只求他父皇看在同为天家血脉,稚子实在无辜的份上,留他一命。
她的流儿,这才活了下来。
可依旧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若是因为生不逢时,环境恶劣导致她的幼儿早夭,她不会有半句怨言。
可她清清楚楚的看见,是有人,将她的流儿心狠手辣的抛进了湖里!
她才不信什么悍匪劫道!
什么人会劫流放的队伍?
什么人敢劫流放的队伍!
这不过是那些黑心肠的人用来粉饰太平的托词!
他们是怕,是怕流儿有朝一日长大成人,会回来倾覆他们的苦心经营。
天下要是交到这样的人的手里,怕不是要乱套了!
“姑娘,您试试水温,可别烫住了。”
绛辰带着热好的水重新回了房里,柳山岚没有再坐起身,只是仰起头就着绛辰的手抿了一小口:“嗯。”
“姑娘大病初愈,还是要多睡一些才好。”绛辰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柳山岚又喝了一口水,才道:“我心里有数,把灯熄了吧,我再睡一会儿。”
绛辰一一照做,留了水壶在床头小几上,转身走了。
她既回来了,就不会再任由那些心思歹毒的人对她不利,对忠勇侯府不利,对荆王不利!
混混沌沌之中,柳山岚最终难挡困意来袭。
她这一日,做了太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