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山岚用手强撑身子,不让自己跌坐在地上。
拐角处的屋里,悬挂着一具尸体。
是薛斯,他上吊自尽了。
柳山岚从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刚硬的回应自己的质疑。
一万多两白银,要了一个人的命。
薛斯的脚下,有翻倒了的木凳,旁边,是码的整整齐齐的本子。
不算凉爽的风吹进了屋里,将最上面的本子翻开几页,露出里面整整齐齐记录着的内容。
是账本。
柳山岚拼命忍着心中的不适,走到那堆账本旁边,看到刚才被账本挡住如今才显露的一页纸。
孤零零的一页纸,是薛斯的遗书。
泛黄的纸张上是潦草的字迹,薛斯承认了自己的贪墨,也控诉了柳山岚压迫的恶行,字字带泪,句句泣血。
倒是柳山岚读完整篇遗书,原本紧锁的眉头反而舒展了开来。
她本以为是自己太过刚强,太过偏激,真的在重生的第一个月里就不清不楚的背上了一条人命。
结果……
呵,杀人偿命,如今该偿命的可不是她。
就薛斯那天那样的反应,明明心中有千万条理由可以诉苦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模样,这样每一句都精准打击的遗书,能是他写出来的?
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可偏巧,她柳山岚也是地狱出来的恶鬼,才不怕什么见鬼不见鬼的胡话!
这封遗书,只怕是二房送给她的一份大礼!
果然,是她高估了这帮子喝人血的寄生虫!
柳山岚面不改色,原本拿着那遗书的芊芊玉指,只轻轻卸了几分力,那痛诉着她本人罪行的纸张就又飘落回地上。
她走回到门口的桌子旁边,瞧着匣子里的纹银,不假思索,便将那一块块银子都拿了出来,完整的露出了下面的银票。
呵,一沓子数十张的银票,居然还没有上面的纹银值钱,面额最大的不过十两。
柳山岚将讥讽的嘴角弧度扯到最大,眼神里却不带一丝笑意。
她们,是一点骨头都不肯吐出来啊。
原本自己还想着毕竟是三代之间的近亲,即便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也还是要顾着家族的颜面不要搞得太难看才好。
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心软了。
“姑娘!官府的人来了!”青笙大喊着跑了进来。她早就在柳山岚叫她去报官的时候就看清了屋里的一切,飞奔着就往府衙跑去了。
柳山岚闻言收起了刚刚还挂在嘴角的笑,一副害怕的样子,颤抖着往青笙怀里躲。
青笙虽然对自己姑娘的转变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顺从的轻抚着柳山岚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姑娘不怕啊。”
此时官兵已经进屋,几人合力将悬挂着的薛斯的尸体放了下来,用白布盖上。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提着木箱进了屋来,另一位领头的官兵对柳山岚道:“姑娘,还请借一步说话。”
柳山岚点点头,将弱不禁风的模样演了个十足,借着青笙的力走了出去。
那领头的一路带着柳山岚到了铺子的大堂,两人在一张八仙桌前坐下。
“本官是东城衙捕头方阡,姑娘看到什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都可以与本官一一细说。”
柳山岚听闻这名字先是一愣,方阡?这不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威武将军么?如今竟是只是个小小的捕头?
但随即,柳山岚就反应过来,柔弱道:“小女子是东城二合巷柳家长女柳山岚。”
这语调是柳山岚从来不曾用过的,奇怪的惹得青笙频频侧目。
姑娘这是怎么了?是瞧见不干净东西吓着了么?
倒是方阡忙的又是站起身来:“可是忠勇侯的大姑娘?”
柳山岚温婉的点点头。
方阡忙是行礼:“方某见过柳大姑娘,方某有眼不识泰山。“
柳山岚忙道:“都是父亲和哥哥为国效力,小女子不曾做过什么,还请方大人就当我是寻常人家姑娘就好。”
方阡这才起身又坐回到桌子旁。
“还请柳姑娘详细讲一讲今日发生之事。”
柳山岚这才攥着手帕子,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从两日之前突发奇想来了缎云庄查账,到今日遇门却不得进只能破门而入,最后还带着几声哭腔道:“大人,我这大好的年华不会就要因为查了这么一次账,就要折里面了吧?”
方阡一脸严肃,正色道:“柳姑娘不必多虑,无论这铺子是不是你在管,你都算是东家,查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柳山岚连连点头,还用手帕去擦那不存在的泪水。
这时,那原先提着木箱的老头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方阡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方阡皱了皱眉,又对柳山岚道:“这死者还有蹊跷,姑娘这铺子怕是一时开不了门了……”
“无妨无妨,”柳山岚赶紧道,“少赚这一日两日的银子都是小事,主要是大人可千万要还我清白呀……”
方阡点头:“那姑娘还是先回家吧,这几日就不要出城了。”
柳山岚连连点头称是,这才又扶着青笙的手出了缎云庄的门。
就在出了门的一瞬间,青笙就瞧见自己姑娘脸上方才还所剩一点点的娇弱女子模样瞬间消失殆尽。
坐上马车后,柳山岚问青笙:“你觉得呢?”
青笙道:“姑娘是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
柳山岚面色平静:“方才你没有仔细看,但我却认真瞧了一眼,那薛斯脖颈上的勒痕不像是自缢而死的。”
“姑娘,你怎么这都知道?!”青笙大惊。
怎么知道的?自然是见过了,就知道了。
当年在大狱里,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几乎每天都有遭受不住上吊的,她也时曾在想,若是没有自己儿子,怕自己也会是这样的人中的一员了吧。
只是这话并不能这么说:“我在父亲的书房里读过。”
“哇,姑娘就是厉害。”青笙自然是一脸崇拜,却被柳山岚敲了一下脑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青笙这才想起来柳山岚刚刚问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又想了想道:“姑娘既然说薛斯并不是自己上吊自缢死的,那看今天这阵仗,想必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姑娘你。她定然是觉得,直接将这条人命嫁祸到你的头上成功的概率并不高,这才干脆在名声上想要诋毁姑娘你。所谓三人成虎,人云亦云。”
柳山岚看着青笙兴奋的小脸,笑道:“算你还聪明。”
青笙得意的扬了扬脸。
柳山岚又平静下来,道:“你去打听,这薛斯在京中可还有什么家人没有,别到时候再跑出个什么人来,说要我们背薛斯这条人命。别的都好说,可不能让御史因为这莫须有的事情弹劾父亲。”
“是,姑娘。”青笙回的爽快。
柳山岚细细的想着,二房到底所图为何?
薛斯这条命是赖不在她身上的,那么她们所图到底为何?只是为了传扬自己苛责下人的名声么?然后趁机再将铺子拿回去?
搞出一条人命的案子,就只是为了个铺子?
柳山岚隐隐的觉得,这件事后面还有更大的阴谋,但是就是似乎隔了一层窗户纸一样,她看不清楚,但若是要伸手去戳破那窗户纸的时候,又发现似乎离自己远得很。
一切在傍晚有了答案。
彼时青笙还没有回来,他所打听的事情自然也就还没有下落。
绛辰一改往日的沉稳,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院子,在柳山岚耳边附耳道:
“姑娘,出事了。”
柳山岚正伏案写着字,她总觉得今日写的字不甚满意,大概是因为心里总惴惴的原因,此时绛辰脸色惨白,似乎将她担心的缘由证实了一些。
“怎么了?”柳山岚问。
“姑娘……”绛辰一时不知道从何说,就只道:“姑娘,要不然您还是去瞧瞧吧。”
柳山岚点点头,跟着绛辰往外走。越靠近府门,柳山岚就越听到府外有嘈杂的声音响成一片。
她内心的不安越来越重,虽然不是毫无准备,但她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之前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的事情。
果然,就在府门口,一门之隔,柳山岚听见一个清楚而又洪亮的声音:
“就是他们家,他们家害了我家男人,到现在,一个当家作主的都没有,我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