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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到底应该放下谁、放过谁?女主朱沐辰,天生命硬,自强不息,虽为宠妃之女但自小被遗弃漂泊在偏远的旧都,为了活下去把自己从一国公主逼成了一村之主。男主林开骏,优柔寡断,软弱不经事,是个人微言轻的小藩国次子,自小在哥哥的悉心呵护下长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软性子。霸道腹黑男二,温柔体贴男三,一个断了腿,一个丧了命。命运让男女主相遇,他学会了勇敢地去爱去保护一个人,她也卸下了故作坚强的铠甲逐渐柔软。可他们自从相遇便已入局成为权利博弈的棋子,最后在追求所爱和保卫家国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他在遥远的藩国守候她的家国并且孤独一生,她身边纵有一直陪伴愿为其舍生忘死的人但心里却总有无法割舍的羁绊。相距万里,相隔大海,你问我值得吗,我看着大...
主角:朱沐辰,林开骏 更新:2023-01-14 23: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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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朱沐辰,林开骏的其他类型小说《深情总被钟情误》,由网络作家“墨凡姥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到底应该放下谁、放过谁?女主朱沐辰,天生命硬,自强不息,虽为宠妃之女但自小被遗弃漂泊在偏远的旧都,为了活下去把自己从一国公主逼成了一村之主。男主林开骏,优柔寡断,软弱不经事,是个人微言轻的小藩国次子,自小在哥哥的悉心呵护下长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软性子。霸道腹黑男二,温柔体贴男三,一个断了腿,一个丧了命。命运让男女主相遇,他学会了勇敢地去爱去保护一个人,她也卸下了故作坚强的铠甲逐渐柔软。可他们自从相遇便已入局成为权利博弈的棋子,最后在追求所爱和保卫家国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他在遥远的藩国守候她的家国并且孤独一生,她身边纵有一直陪伴愿为其舍生忘死的人但心里却总有无法割舍的羁绊。相距万里,相隔大海,你问我值得吗,我看着大...
01
“成婚?”
我看着京北使臣趾高气昂的嘴脸,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脱离唇舌,双手便已毫无保留的下意识条件反射。
“你你你,大胆!” 使臣捂着被文册砸中的脸慌乱磕巴说着,大抵是平生第一次见着如此行径的女子,何况在被废黜为平民之前还是个公主。
我“啪”的一声拍桌而起,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也没有刚才那样的气焰,他一旁的内监也不约而同地仰背躲避。
按照戏本里的流程,下一步应该是抓住他们的衣领,并拍着“猎物”惊恐的脸庞,漫不经心又嘴角带笑的恐吓,说道:“我说。”
可还没等我开始说,美勤娘便冷漠的拉掀开厚厚的布帘子走了进来。
“你要说什么。”她铁青着脸。
我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弱弱的屈身坐回到了方才用脚踩着的板凳上,不再言语。
美勤娘身后还跟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名叫诸世九,当初因为我的出生冲撞了太后,导致太后老人家想到我就身体不适,所以我和我的乳母美勤娘被赶到了旧都京南,也因为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册封所以连个公主的名分都没有,因排行老七所以关照我之人会客气唤我七公主,那些瞧不上我的则唤我一声“哎”。
初至京南行宫的时候,世九是全宫里唯一对我好的人,其他人都只讥笑我是一个没人要的野公主,可只有他一直陪着我,无论是在京南行宫还是半年后我们搬出来长居海慧村。
我俩一起长大,但也一起掐到大。
世九对我做了一个鬼脸,挑事般嫌弃道:“你嗓门也太大了,外面下那么大的雪都盖不住你的声音。”
我又下意识想要抬手打世九,他却丝毫不慌,得意洋洋挽住了美勤娘的手臂,我则是又得到了一个驯服的眼神杀。
美勤娘见屋内的使臣着京北官服,便立马跪下,恭敬地说:“使臣大人,京北有何指示,您请说。”
世九没有跪下,而是踱步坐到了我的身旁,在我耳边嘀咕:“ 十五年了,一直对咱不管不问的,你母妃父皇但凡能悄悄塞点银两救济,也不至于让咱们苦心经营一个村子来养活自己。”
我蹙眉,示意世九不要再抱怨。
这些年世九和美勤娘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因为我当年执意搬出京南行宫而再次触怒了太后娘娘,一气之下王室断了我们所有月供,就算是去四方馆学习也要自己如其他藩国学子一般交学费。总之一切自生自灭,如若有人悄悄救济则一同赶出宫。
但好在,我们被海慧村的村民收留,并带领着把这个曾经破败不堪的村子经营的人人自足,安居乐业,村民们也尊称我一声村主。
“这次似乎不太一样。”我低沉着声音说。
使臣恢复了方才嚣张的气焰,“这可是太后娘娘的亲旨,你可拿好了。”
美勤娘双手接过,惴惴不安地读了起来,说道:“接沐辰回宫与呼国王子成婚?”
一旁的内监在不平整的地砖上嫌弃地跺了跺脚,“这可是你们的福气,要不然你们哪还有机会再回到京北。”
世九蹙眉,美勤娘也不可置信的继续问道,“那皇上和娘娘的意思是?”
“ 自然是听从太后的旨意。” 内监慢悠悠说,习惯性地坐了下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傲慢。
可下一秒被我要杀人的眼神又吓的站了起来。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我瞪着内监冷冷说道。
“沐辰!” 美勤娘赶忙制止,眼神告诉着我不能和太后娘娘对着干,哪怕尊贵如皇上,跋扈如贵妃也不敢在明面上忤逆太后。
02
“这可如何是好,后天便要启程和他们一起回京北,这也太突然了。” 世九在屋子里踱步,急得直冒汗。
“你别转了,我头晕。”我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还如往常一样盘算着村子今天的营收。
“城中这家药材铺怎么降低了当归的收价,上个月不是才谈好的。”
世九夺过了我的毛笔。
“干嘛?”
“你就不着急?”
我慢悠悠说:“着急啊”
世九无语瞪着我,转头看向了美勤娘。
“咱们的太后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皇上处处受制于太后,自然不会忤逆。只是为何这么突然,还又是要嫁给呼国王子,而且为何那么多公主里只选了沐辰?” 美勤娘担忧地发出一连串疑问。
“ 宫里本就是虎狼窝,有太后在,皇上贵妃就算有心也护不住你,更别说他们是没良心的了。再说那个呼国常年侵扰我朝西部,难不成是要沐辰去和亲吗?我朝公主绝不外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呀。” 世九拍桌,越想越气愤。
“我可不是什么公主,我就是个村主,公主哪有村主潇洒。” 我边翻着册页边说道。
“这种事情很简单呀,定是呼国和太后交换了什么,很不凑巧,我就是那个被交换的物品之一,至于为什么是我这个倒霉蛋,那我就不知道了。”
世九看着我一副闲庭自若的样子,凑到我跟前:“快说,你的计谋是什么。”
我冷笑,用毛笔在他鼻尖画了一笔,“你猜。”
03
第二日。
我刚起便遇上了在村子里到处溜达的使臣和内监,使臣胖胖的身型像是陀螺,内监干干瘦瘦的仿佛一根抽着陀螺的鞭子。那“鞭子”似乎踩到了鸡屎,“陀螺”正在蹲下来耐心用稻草帮他去屎。可是“”鞭子“”晃晃悠悠站不稳,一个一个不小心坐到了身后一大片鸡屎上,连带“陀螺”也粘上了鸡屎。
我内心笑着这俩蠢货,但为了让他们降低戒备心,还是仿佛换了一副面孔,整个人变得文质彬彬,颇有礼貌的和他们问好,“两位大人起的够早呀。”
两人十分惊讶,看着我不仅热情还颇有淑女风范,惊讶为何和昨日比判若两人。且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急于复命将我带回京北,便也同样笑着回应,还奉承道:“七公主好,您起的也着实有点早。”
使臣一把将稻草扔的老远,左移了一步远离刚掉到屎堆的内监。
“哪里哪里,我就是这的村主,叫我村主就好。昨儿忘记问您两位的名讳了,您是?” 我皮笑肉不笑的认真假装客套着,内心对他们是一万个瞧不上。
这两人也一副假意迎合的样子介绍着自己。
“方大人,昨日实在对不住,小女酒量不佳还爱饮酒,昨天真是失态了。”我照着戏文里的闺阁女子样子娇滴滴说着。
“公主不必如此。” 使臣方平倒是十分客气,可他一旁的袁内监却还是遮掩不住的高傲,可能是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吧,那矫揉造作的样子,连鸡屎都不盖住他的骚气。
我继续客气说着,“咱们明日是几时出发呀?就咱们几个人吗?”
方平答道:“午时,咱们的船就出发,京南行宫也会派几个侍卫护送我们。”
“好的。”我点头致意,便礼貌离开了。
两人目送着我离开,依然奇怪着我的绝世变脸,或许也是因为看我顺眼了,终于能正视我的美貌了,我听到他们小声嘀咕着什么果然遗传了燕贵妃的美貌,哪怕是粗布衣裳也难掩清姿的话。
我心里骂骂咧咧:“呸,老色批,明天午时我就送你们去天天都是大太阳的罗显国当黑炭。”
村里的孩童们蹲在地上开心地往对方脸上涂着泥巴,整张脸像极了黑炭,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并蹲下用手帕帮他们擦洗那小黑鼻子和小黑手,并恐吓他们再调皮就把你们也送到罗显国去。
04
四方馆。
许是常常逃课的原因,或是因为最近忙于海慧村的事情,大家对我陌生了许多,我也瞧见了很多新面孔。四方馆内的众人都在忙碌着,大家身着青白色监生服制,头戴方顶灰白绸帽,姿态端正儒雅,手捧一沓沓厚厚的文献和书稿,嘴里还吧嗒吧嗒念叨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的诵读声。大家之乎者也的念着汉语,但依稀可以听见他们不标准的家乡话。
我和世九随手逮住了一个人,“祖先生今天在吗?”
一个脸生的监生用不太标准的家乡话和我比划着,我听的一头雾水,实在没有耐心等他在脑海中把家乡话翻译成汉语,便径直走开了。
我继续走着便看到了叶博,吓得我转身就要跑,可被他喊住,“七公主且慢,你们来老夫这,我有话和你们说。”
我本是想问祖先生借钱租一搜新船把京北那两笨蛋送到罗显去,谁曾想居然遇到了四方馆的馆长,也是京南有名的老学究。
只见叶博手持文扇,有条不紊地开始“报账”:“上个月,藩国琉璃国上报皇上,请求封贺其长子海诺承袭为海御殿,你和世九趁琉璃国使者睡觉的时候,把人家的文书改成了报请封贺长女海诺为海御郡主,结果在大典上,全琉璃王室震愕,更是让海御殿本人蒙羞,这海御殿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只能硬着头皮谢恩。最后呢,悖于王室颜面,这个过失也只能让琉璃使臣扛,可怜使臣被训斥罢官...” 叶博不住地叹气。
我们两人不但不反思,竟然噗呲笑了出来。我在世九耳边小声说道:“听说那海御殿在册封当日得到的是一套华丽无比的公主制郡仙银丝水仙纹天水蓝云锦拖尾长纱袍,还在海王夫妇的逼迫下穿上谢恩,想想真是好笑,哈哈哈。”
叶博背对着我们继续说道:“往南安国留学监生书桌里放蛤蟆,强迫罗显国执教文臣化红妆,还有….”
我突然打断,“ 叶博,不是我狡辩啊,给罗显国文臣化红妆可是他自愿的,他还嫌弃我的胭脂不够服帖,唇脂色泽不显气色呢。” 我回忆着罗显国文臣在课下饶有兴致和我分享胭脂使用的心得以及各式各样的化妆技巧。
“也就是说,其他的坏事,你俩都默认了?”
我俩乖乖低下头,默不作声,叶博用手上的文扇上下指着我们欲继续训诫。可怜老头一把年纪自顾自地生气,着急地踱步想找戒尺。
“琉璃使臣明天正好返回京南和我告别,你让我怎么面对人家。”老头不断捶胸顿挫着。
“叶博你就实话实说是我干的就行了,想必琉璃国也不会为难。海御殿一个大男人也不会这么小气吧。”
话音未落,传来:“如果我就是这么小气呢。”
我应声看过去,只见琉璃使臣身旁站着一个身着斗篷不见脸的男子,看他的身段挺拔,腰间的配饰已显示其身份不同,一般人哪能配戴金边满绿玉佩,这玉佩品质是我在京南行宫都不曾见到过的,来人怕不是海御殿。
我们几人不敢说话,叶博赶忙上前给琉璃使臣赔不是,并打量问此男子是何人。
他冷冷说道,“我是海御殿的亲信。”
琉璃可是我朝藩国中最有实力的,琉璃国王又只有海御殿一个独子,其地位甚至比王朝皇子还要金尊玉贵。
我为了怕给自己树敌惹麻烦,便装作可怜,低着头说:“的确是我不对,和使臣没有关系,请海御殿不要迁怒于他。”
男子上下打量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粗布衣裳让他觉得我可怜,他顿了一下,冷冷说,“ 海御殿一个大男人不会那么小气,自然不会迁怒于他。”
此人一字一句之间,分明是对我充满着敌意,足以见其之小气!
叶博握着使臣的手笑了笑,使臣也是个老实人,连忙和我说不会在意我的恶作剧。叶博和他们寒暄着,希望使臣再多留几日,定当好好招待做赔罪,可使臣推脱说道明日便回琉璃了。
我插不上话,依然点头致歉着,余光瞧见男子朝我这的方向转了一下,似乎又在打量着我,我觉得不自在,又因为忙于寻找祖先生借钱便找借口跑了出去。
世九在四方馆大门口着急问我:“你明天到底什么打算呀?”
我一时没了头绪,祖先生怕不是又被谁邀请去编排戏剧了,一时半会估计也找不到他,京北的人明日中午便要发船把我带走。
说话间,方才那男子和使臣出了四方馆大门径直上了门口的马车,车夫和小厮纷纷前来迎那个斗篷男子。
“好大的马车呀,琉璃国可真富庶。” 世九看着豪华的四驾马车感叹着,马车的外饰都用着一根根纤细的羊毛装饰着,内饰更不必说,外表看那厚实的羊毛在雪地里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只笨重的仙鹤。
“琉璃...海御殿...”
我心生一计,“世九,你帮我去打听下琉璃的船明日何时出发。”
01
“御殿,方才侍卫和我说四方馆的人在打听咱们明日具体何时出发,四方馆那也修书给咱们使臣说明日会有专人送上四方馆最新编撰的《京南文典》并护送我们一同回琉璃作为赔罪。”
“阿德,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海诺在京南城中最奢靡的乐馆里眯着眼睛正听着曲,满屋子里密密麻麻坐了八个姑娘,大家虽然各持不同的乐器,但怪的是每首曲子只有一个姑娘在演奏,其他姑娘只能眼巴巴的和海诺一起听曲。
“都下去吧。”
海诺打断了演奏,随手从床榻上扔了几包银子,虽然他扔的力气不大但许是银钱较多,砸在地面上还是发出了重重的声音。
姑娘们领了赏银依次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海诺也终于缓缓从榻上起身,懒洋洋朝着他的贴身侍卫阿德说道:
“是七公主?”
“是的,她身边一个叫诸世九的人在到处打探咱们的行踪。”
海诺笑了笑,不知是对尽收眼底的猎物进洞前的惊喜,还是对承袭大典之日被迫着女装之耻的报复,“告诉他们我们午时出发。”
“咱们不是巳时出发吗?”阿德疑惑为何御殿故意说迟了一个时辰。
“你猜。”海诺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神清气爽走出了包厢。
02
“海御殿他们是午时出发,京北使臣和我们也是午时出发,按照你的吩咐我通知京南的侍卫是一个时辰之后的未时出发,那只要明日我们按照计划将方平和袁内监送上去琉璃的船,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世九兴高采烈说着。
我一边盘算着今日村里的账簿一边继续问着:“叶博给琉璃使臣的书信你送到了没,不会有差错吧。”
“不会,我和叶博掰扯,嘴皮子都说烂了,那老头才答应把镇馆之宝的复刻版作为谢礼送给琉璃,我还强调一定要有专人护送到琉璃皇宫藏书阁,免得被不相关的人偷看了去。”世九指了指屋里堆着的两大包行李,得意已经为他们找好了护送的主人。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方平他们和琉璃的人戳破了我们的谎言,琉璃的人半路放他们下来找我们算账怎么办,又或者他们死活不愿意上琉璃的船怎么办。”
“这…”世九抓了抓头。
我叹了叹气,放下手中的笔,然后从衣柜的最下层翻出一个药包,“这个放到那俩笨蛋的早餐中,药效发作后,包他们昏睡三天三夜,到时候往船上一塞,他们漂到了海上想靠岸都没办法。等他们清醒了,那就是春天的事情了。”
世九对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继续问:“可他们总会从琉璃回来,那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我清醒又无奈地看着世九:“不知道,不去想,到时候再说。”
我怎会不知道,如今做的都是缓兵之计,或许可以逃避一个月、两个月,但如果我又一次被命运“选中”,那我也别无选择。
03
渡口。
“七公主,怎么就只有您和世九,江姑姑不一起吗?”
今日渡口的风特别的大,在漫天雪花的笼罩下本就外观相似的船显得更加单调,我焦急地寻找着琉璃的船只,可却怎么也找不到。
见我没有应,方平疑惑起来“七公主,您这是在找什么呢?”他顺着我的视线在白茫茫的船只中看去。
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我假意说道:“我看今日的雪如此之大,怕午时不能按时出发呀?”
袁内监在一边附和着:“放心,我刚问过调度了,今日午时出发的船只就只有我们一艘去京北的,航线富裕的很。”
我心凉了半截,转头瞪了下同样心虚的世九,心里暗暗骂着他办事不牢靠,明明琉璃也是午时出发,却没了船影。
“好,好,那就好,那我们再等等京南行宫的侍卫们。”
方平大声说着:“等他们到了,看我不骂死这群废物,七公主你们的包裹看起来好重,要不先放到咱们的船上。”
“不用!”我大喝。
方平被我的反应吓到了。
我随即打个圆场,“还是等侍卫们来再搬,怎好麻烦大人您。”
那袁内监似乎是风吹多了,打了一个寒颤,“怪冷的,我先回船里了,你们也先进来吧。”
我和世九只能硬着头皮慢慢踱步着,在雪地里的速度怕是还不如冻僵的乌龟,内心只能祈祷着侍卫们可千万别提前来。
04
眼前的场景,被另一艘船舱内的海御殿尽收眼底,他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船舱外的“风景”,懒洋洋地烤着手,船舱内暖和的只需要穿一件薄衫。
“御殿,奴才不理解,为何您让使臣先行于巳时出发,咱们却在这干等着。”
海诺“啪”的一声打了下阿德的头,“亏你从小到大跟着我,悟性也太差了。”
随即得意洋洋的说,“让猎物上来吧。”他为自己穿上深蓝色的缎面加绒外套,还特意对着镜子理了下自己碧绿的发冠。
05
“轰!”
船上的人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的东倒西歪,我也因为一个没站稳重重扑向了地上,世九则是更惨的撞上了柱子上。
“怎么回事!”方平怒气冲冲的大喝。
船老大赶忙跑了进来,见屋内的几人都无大碍,便放下了心,“贵人们啊,实在不好意思,刚才一艘入港的船不知为何竟然撞向了咱们的船,咱们的船头都被撞没了。”
“这也太离谱了,瞎子吗这都能撞上。” 方平赶忙下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还有一艘船,原本是去琉璃的,现在改去京北了,不久就出发,如果你们不介意与主人同行的话,我们可以去帮你们说说。”
此事太过奇怪,发生的也太突然,像是提前编演好的剧本,我回道:“除了这艘船,还有别的船去京北吗?”
船老大脱口而出,“那得等明天了。”
看他如此流畅的应答,我便差不多确定此事绝非意外,便说:“要不咱们明日再出发吧?”
方平却说道:“要不还是换船吧,省得夜长梦多,不知怎么了,我头还有点疼,想找个地方先睡睡。”
我想大概是药效起了作用,袁内监也因早早修书太后今日启程所以也不愿再多等一日。架不住这两人昏昏沉沉快要晕倒的样子,我只能先跟着他们换船。又想着虽然知道是预谋,但毕竟多拖一日变化越多,还不如当下先随机应变。
在船老大的带领下我们换了船,见我和世九拎着重重的包裹行动缓慢,又是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方平和袁内监竟然不顾身体,好心的帮我们拎起了包裹,于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各拎着一包《京南文典》。
画面似乎又迷迷惑惑地回到了计划中的那样,我和世九互看了一眼。
新船门口也有侍卫,丫鬟和小厮更是一堆,一看便不似普通商船或者一般人家,还对我们的包裹进行了查验,我小声对方平说:“你也不问问这船是什么来路就敢上。”
方平一边头晕着一边说:“七公主别怕,咱们的侍卫马上就到了。”
我心里想着,这群人心可真大,俩草包大臣加上卡点值班混日子的侍卫,我的安全能有什么保障,等你们上了船睡着后,我和世九就先走一步溜回海慧村了。
新船上的管家倒是和蔼,对待方平和袁内监更是一顿热情的招呼,但似乎药效已经上头,这俩人下一秒就要倒下,于是交代了下我等侍卫来了就出发后便倒头大睡去了。
我假意附和着他们,心里正高兴着马上就可以溜回去。
可正当我和世九走到甲板上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这也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海诺,蓝紫棉袄外袍上面绣着淡银墨菊和精致的祥云团纹,发髻上的碧绿发冠在白雪背景中让人有一瞬间春天到来的感觉,可这都是他富贵精致外表下留给人的表面印象,我更多的是瞧见了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透着的满不在乎的霸道冷漠。
“海御殿好。”
他却没有回礼向我问好,只是远远的看着我,在他的对比下,我的衣裳似乎只是用来取暖生存,毫无半年妆点作用。
我不想与他多纠缠生是非,便继续朝前走去,但心里又猜测着这一切是不是他所为。
午时已过去,光线也一点点透过云层穿破了雪面,冬日的大地也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
“我帮了你,你就这么答谢我吗?”
我转身,明白了一切都是他的手笔,可不知他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报复我们,于是气愤说道:“耽误了海御殿回琉璃,可真是对不住了。”
“无妨,我有日子没去过京北了,也是顺道,我一定安全护送公主回京北成婚。”他的神情得意极了,似乎知道了我所有的算盘。
人人都说琉璃富庶,如今我更加明白,琉璃不止是我朝财力第一的藩国,他们对王朝的动向也是了如指掌,毕竟为了不让旁人知晓我要嫁与呼国王子的事情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太后那也仅仅派了她的心腹袁内监和方平使臣来京南接我,在我到达京北之前,此乃绝密。
我开门见山,“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海诺笑着朝前走了几步,甲板上的雪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我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你觉得一个久居宫外的废黜公主,对我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眼下的情景,自然是我有求于他,若他不放我下船,那我便只能乖乖回京北,于是我放低姿态,但仍然故作骄傲地说:“我的背后可是云华殿,我的母妃,我的哥哥,况且我若嫁到呼国便是呼国王妃,这些自然是我的价值。”
“哈哈哈,你很矛盾啊七公主,你的利用价值都是基于你必须得回京北呀,可你眼下却是在求我放你留在京南。”
我被他的话反驳的无语,可以说毫无反手之力,此人绝非一般藩国家只知道玩乐的世家子弟,英朗的外表之下却是一副腹黑的心肝。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们就这么僵持着,此时世九扯着我的袖口说:“沐辰,看,那是京南的侍卫们。”
我顺着世九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便是一群带着佩刀的侍卫,眼看他们就要朝着船的方向过来了。
前方,是傲慢眼里只有利益的坏心眼世子。后方,是呆蠢但能制服我乖乖回京北的侍卫们。
此时的我进退两难。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落在我的身上。我抬头看着天上密密麻麻落下的雪花,惊艳着她们的美丽,但同时悲伤不久后注定的消融。这不就似我一般,注定在枷锁下被捆绑着下落。
可我不愿就这么等待消融的结局,或者至少应该在消融前做点什么,于是没等雪花化在甲板上我便伸手紧紧攥住了他们,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世九,说:“待会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啊。”
还没等世九反应过来,我几步小跑便毫不迟疑地从船上跳了下去。
“沐辰!”
01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是我的海慧村,我的家。"
可我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想要动弹却发现浑身乏力。
“谁可以给我一口水啊。”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婆娑低声说着,心里想着世九和美勤娘去哪了,我好像刚刚跳了船,可我又是怎么完好躺在被窝里的。
许久,还是没有人应我。
我实在渴的紧,只想喝一口热水,于是我强撑着掀开被子,一点点踱着步子,摸着桌椅和门框,吃力地打开了房门。
惊呆了。
房门口,一身绣着山峦云纹黑色棉袄外袍下的男人躺坐在铺着纯白羊毛皮的竹藤椅上,他的背很宽手也很大,一手托着斜歪在右侧的下巴,一手则是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盏,似乎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漫天纷飞的大雪,顺着视线我还瞧见了他发髻上的碧绿发冠。
“海御殿?”我疑惑道,心想难不成是他救了我。
他缓缓坐直了起来,背对着我将怀中的暖炉递给身边的侍卫,“这才一个时辰不见,忘性也太大了点。”
冬天的冷风里夹杂着片片飘雪,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有一片雪恰好落在了他的额上但却没有消融,我单纯好奇地凝视着那片雪花想知道为什么。
他顺着我的视线察觉到了什么,却毫不在意的用手将雪花拍下,随着他的动作也将我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嘶。”只着衬衣的我自然难以抵挡京南的湿冷的冬天。
“你看我做什么。”他不解,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他的侍卫阿德,顺带上下打量了一下单薄的我。
我缓过神,立马转身将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
“你在我家做什么?”我怒气质问道。
他环视了一下我所谓的家,撇了下嘴,嫌弃说道:“若不是我,你怕是已经冻死在了河道里。”
我快速回忆着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可是记忆却只停留在了我跳下船的那一瞬间,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拍着自己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跳下去后你的那个跟班也立马跳了下去,你们的船老大见状便对岸边的京南侍卫说谁能把你救上来就赏银十两,于是呢,那些人便也一窝蜂的也跳了下去,混乱中是我的人把你救了上来。”
我焦急打开房门,跨过门槛,不顾寒冷,与他相隔仅仅一拳距离,急切问道:“世九怎么样了?”
不知为何,他似乎也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顿了一下,“他也被救了上来,在船上有专人照顾。”
我想起他在船上对我咄咄逼人的样子,眼下的情况又有颇多疑点,我深感此人实在古怪,便不再与他言语,只是默默瞪着他。
他看出了我的狐疑,“我救你的目的很简单,我不希望到时候你跳船的事追究起来牵扯到我罢了。”
“那我为何是在海慧村,而不是和世九一样在船上?京北使臣和京南侍卫们呢?”我继续追问道。
02
船舱内。
“你们到底想要对我的沐辰做什么?这船到底是去哪里的?”世九被捆在床上无法动弹却奋力挣扎着。
管家用接待方平和袁内监的笑容说道:“小兄弟,你就别闹腾了,等到了琉璃我就自然放你下船了。”
“琉璃?”世九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是啊,琉璃。”
随即管家便走出了房门,任世九一人在紧锁的房门里大闹,巧的是房间里还有两个眼熟的面孔,方平和袁内监,可世九怎么踢踹他们都无半点反应,世九懊悔着若不是自己私自在早餐里给他俩加了一倍的量,他俩也不至于像个死人一样。
管家转身又来到了另外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侍卫,“官爷们,小姐和两位大相公喝完姜茶都已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这是小人特命人做的一些下酒菜,您别嫌弃。”
那些侍卫们真真瞧见了睡着的方平和袁内监,又因没有见过沐辰样貌,便在管家的引导下把船上一个丫鬟误认为了沐辰,加上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们更是没有戒备,傻傻以为已经登上了去京北的船。
但凡他们多点思考为何沐辰跳船,为何会有除他们之外的侍卫、管家和丫鬟便会发现问题,可他们都能轻信陌生人告知的出发时间,那还有啥事是聪明的他们干不出来的呢。
03
海诺没有再与我攀谈,而是将茶盏放在地上后示意我自己拿起便离开了,随后没一会美勤娘也慌忙跑了进来照顾我。
我握着手中温热的姜茶,不解地问,“美勤娘,你方才去哪里了?”
“小陈家媳妇快要生产了,我正好去搭把手的,刚有小孩说你摔了一跤掉进了鱼塘里,我这才赶紧跑了回来。”美勤娘将我的衣服用暖炉烘烤说着。
我在脑海中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海诺的出现觉不是偶然,我以为我耍了小聪明,现在看来可能我才是那个被耍的人。而这一切的一切,我竟然无半点还手之力。
落水后的虚脱让我更觉内心的无力。
“美勤娘。”我下意识喊了一声。
陪伴了我十五年的亲人转身,我依稀记得她年轻时姣好的面容,只是现在多了些皱纹,可能是为我熬夜缝补时长的,也可能是和村民一起酷暑插秧时长的。总之,我自觉欠了她好多。
04
“御殿,明明是你救她上来的,为何要说是我。”阿德为海诺在雪里撑着伞,不解地问,心疼方才全身湿透打寒颤的海诺。
“你要死啊,那么大声做什么,你要不要再大点声告诉他是我帮她换的衣服。”海诺像个做了坏事的贼,四处观察着。
我瞧见了在雪里站着的二人,“喂。”
心里想着琉璃常年炎热,他们这些人自然是没见过几次雪,有钱又如何,有钱也买不到京南不要钱的雪。
海诺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我回瞪了回去,用眼神告诉着他管好自己的眼睛。
“所以,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回到甲板上的话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对于你而言我最大的价值便是我义无反顾的勇气和勇往直前的决心。”
海诺有点惊讶,然后低头笑了笑,鼓起了掌:“不愧是王朝的七公主呀,在下佩服。”
我的回答自然是令他满意,毕竟这世上有权势有地位的人大把,但是真正敢豁出去的能有几人,如此,若利益一致,还有何事办不成。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下的局走到了哪一步了吗?”
海诺用手指敲了敲额头,“局呢,还是在原点,现在就看七公主想要往哪里走了。”
“怎么说?”
海诺递给我一封信函后便和他的侍从离开了。
05
五日后。
“美勤娘,你后不后悔摊上了我这个倒霉蛋。”我笑着看着美勤娘。
我俩各带了一个包裹在海慧村的门口坐着等待即将接我们去渡口的马车。
“从你出生起,我就没离开过你,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美勤娘不凶我时候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我安心的靠在她的怀里,一如当年我被她怀抱着离开京北,转眼已经十五年。谁曾想,一切又要回到了原点,我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既陌生又无形折磨我的地方。
那天,海诺的信函里有两张字条。
第一张是带有袁内监亲笔落款写给京南密探的书信,大致内容是若我不答应回京北,那便除掉我身边的人,乃至摧毁整个海慧村,直到我乖乖回去。想必他也是得到太后授意,若不是海诺发现了他身上的书信,而我又将他迷晕,那我的世九便首当其冲要面临险境。
第二张只有寥寥几个字,笔迹潇洒,想必是海诺的亲笔,告诉我五日后会有车夫来接应,若我回京北那么便能午时渡口出发,若我不愿回京北,那他会先帮忙照看世九。
太后的狠毒自然不必说,只是这海诺为何要帮我。
“他真的是在帮我吗?”我自言自语道。
我看着身后的海慧村,内心伤感,这几天我日夜操劳交代好了一切事宜,也将村主一职转让给了村里最能干的小伙子小陈,况且若不是他爷爷当年收留无家可归的我,我们几个怕是早已冻死。
我的海慧村虽然远比不了京南的行宫,却给了我最心安的栖身之地。
06
一切都如海诺所说,回到了原点。
经过几天的海上旅行,方平和袁内监也醒了过来,但那群终日醉酒的京南侍卫还是浑浑噩噩的。
他们问我现在行径到了哪里,我看着窗外,毫无兴致地说:“马上就离开京南了。”
他们拍了拍一片空白的脑袋,呆呆说了声哦。
我看着他们,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海诺早早就算好了一切,所以在我跳船后便安顿好了所有人踏上“以为”的路途,然后再算好时间悄悄调头等我从京南上船回京北。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打心眼里佩服他。我恐惧其心计,但同时忍不住想要了解这个人。
十里秦淮,万里长城。江南贡院,乌衣巷口。鸡鸣樱粉,栖霞枫红。佳人婀娜,才子风流。丝竹悠悠,繁华空空。
江南不是一个地名,不是一城烟雨,而是一世沁心,亦是一生只为一人倾心。
梦里的江南,故里的金陵。
再见了。
01
相较南方而言,北方的冷就像是水中混着油连带着成片的冰霜,但凡被风吹过的地方都会瞬间燃起火焰,猛烈而决绝,让你无所适从。而南方的冬天则更像是零散切割好的冰块被滚烫的开水不断浇泼着,不成气候但是不断蚕食侵入,那是带着冰刀的似水柔情,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一点点扎进你早已全身心托付的春心里,让你无处可逃。
一道道沉重的朱红宫门被依次打开,引入眼帘的是白雪之下黄瓦林立的座座宫殿,想我十岁离开京南行宫之时也是这样的一道道宫门被打开,那时的我通往的是自由独立的世界,可如今的我却又一次踏入了束缚的牢笼。
我们几人在宫人的带领下走在厚厚的积雪中缓慢走向云华殿,可不远处突然驶来了一驾马车,还没等马车停稳,车上便跳下来了一位挺拔清爽的少年,我应该是第一次见他,可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少年快速打量了我们几人,然后对着美勤娘礼貌地鞠了一躬,“ 江姑姑好,我是匡毅。”
“匡毅…”
美勤娘又惊又喜,一直用手轻拍揉捏着匡毅的手臂,“我和沐辰当初离开京北的时候,你也只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如今竟然长成如此壮实的小伙子了!”
他也笑着回应美勤娘,然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不自觉地又笑了。
“ 沐辰,叫阿哥。” 他期待着我的回应。
“阿哥!” 我一点也不认生害羞,大声唤着他。
随后我俩都像个傻乎乎的孩子互相看着对方笑着。
02
云华殿。
我也是在京南行宫住过十年的人,虽然吃穿用度和宫女一般但是因行宫少有人久居,所以我一人倒是独享了不少气宇恢弘的大殿,可云华殿的奢华真真是把我吓到了,不知走了多久我才终于从正殿走到了我居住的偏殿。
宫人都上下忙碌着,阖宫上下也是按照新年的样式挂上了红色的锦缎和灯笼,不清楚的人怕是以为云华殿哪位公主要出嫁了。
“沐辰你晚上睡得着吗?这金闪闪明晃晃的,蜡烛都不用点了吧。”世九张大了嘴巴说,他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猴子在我的殿内摸来摸去,上蹿下跳的。
美勤娘没有想到燕贵妃如今的宠爱已到了如此境地,先不提云华殿的马车可以从宫门口驱车直入后宫,要知道这可是皇上和太后才能有的权利,再看这小小偏殿已奢华至此,实在让人唏嘘。
她打量着这金雕玉琢的屋子,踉跄地走到床边,俯身摸着床上的福寿仙鹤蚕丝金雕云锦被:“你们看这床锦被,其做工难度之大,最可贵的是锦缎上的云纹和仙鹤都是用金线绕着蚕丝上一厘一厘绣上去的,这样的祥云仙鹤工艺比一般的云锦工艺更轻巧灵动,只是这么大一床缎背得熬坏多少双江南绣娘的眼睛啊。”
我见美勤娘愁眉不展,便打趣说:“美勤娘,那我们带着这床被子赶紧溜回京南吧。”
美勤娘被逗笑,“傻孩子,有价无市啊,我帮你赶快梳洗吧,世九你也快去后面的房间梳洗梳洗。”
“ 世九,你就穿你在京南的衣服,我再给你找一件斗篷。”
我摸着衣架上华丽的公主服饰说道,但眼睛却不敢与世九对视,回到了宫里很多事情便又要回到了原点,那是世九不愿意面对的原点。
世九也明白我的意思,只是轻轻答没事。
世九本是京南行宫御膳房洒扫的小内监,年岁与我一般大,但在我们十岁那年一同离宫后便再未穿过内监服饰,而是像个平常男子一样在民间长大。如今突然让他再做回内监,他怎能不介意呢。看着世九越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便越是心疼。
03
“七公主,太后请您前往嘉和殿。”屋外来了几个传口谕的内监。
我的人生就是因为她而不断被迫改变着,太后这两个字于我而言简直是老妖魔般的存在,我这前脚刚进云华殿连母妃都没见着,她便这么急不可耐了,我不屑地转身没有理会宣口谕的内监。
内监的脸色顿时变了,猖狂的样子和京南的袁内监一般,果然嘉和殿的狗都随主人一般凶恶。
美勤娘赶忙上前打圆场,说马上就去,容点时间让我们换下衣裳,并习惯性的从袖口拿出赏银打发内监们在屋外等候。
“你何时准备的赏银?”我不解。
“这是宫里的规矩,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便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美勤娘说着便帮我换衣服,见我不情愿便叹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恨她,我又何尝不是,她折磨皇上和贵妃,更是害了你,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王朝大权还是在太后那,咱们皇上日子也是难过。算我求你了,万不可与她再有冲突,把你的脾气收起来,她说什么你便先听着照做就好,咱不争这一时啊,沐辰。”
“放心,本村主能屈能伸!装疯卖傻我还是会的。”
我心里盘算等我搞清楚再次召我回宫的阴谋之后,我定把我和我的亲人这些年因她所遭受的痛苦加倍奉还。
04
嘉和殿。
我怔怔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高坐着的妇人,她浑身散发着的凌厉的威严与身后大大的禅字显得格格不入,一双细长深邃的眼睛更是写满了黑云压城城欲摧。
满堂皆是衣着华丽鲜亮,又满头珠钗玉饰的妇人,但似乎不见我的生母燕贵妃,眼下的场景看来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了。
我回忆着我们村最洪亮的公鸡叫声,吊着嗓子,几乎是吼叫着,“给太后娘娘请安,问太后娘娘金安!”,然后噗通一声扣了下去,我见头上的珠钗还未滑落,便又使劲甩了一下头,只见那钗子不偏不倚滑到了一老姑姑的脚下,她看着我的样子蹙着眉,感到不可思议。
众人纷纷讥笑着我,笑我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上不了台面。
我快速稍稍抬头瞟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满堂皆是衣着华丽鲜亮又满头珠钗玉饰的妇人,唯有一人装扮华丽但难掩清雅,仪态更是淡然安适,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凡,她没有同旁人笑话我,而是自顾喝着茶。
“七公主,你这样还怎么嫁到呼国呀。”一个满头珠翠,头上还插着几根“鸡毛”的妃子对我嘲讽着,“哦不对,是不是该叫你七村主呀。”说完,她又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我用余光瞥见太后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旁人羞辱我,我便继续做小伏低,说:“我可是我们村第一个村主,管我叫七村主我不就吃亏了。”
如我所预料,我的怂样又让她们开怀大笑,不知她们是笑我,还是笑张狂不可一世的燕贵妃居然生了这样的怂包女儿。
许是我的“装疯卖傻”起了效果让她放下了戒备,太后慢悠悠开口:“起来吧。”
我赶忙叩谢起身。
“模样倒是不错。”太后上下扫视打量了我一下,像是在秤砣上掂量着猪肉的品相。
“可是不懂规矩呀。”方才讥笑我的女子又开了口。
此时,屋外传来,“那就不劳裳妃操心了。”
我回头望去,除了那位清雅的妇人,其他妃嫔包括那个一直找我麻烦的裳妃也都纷纷不情愿站了起来。
门外走进了一个女子,她身着金灿灿的华服,亮的甚至有点刺眼,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也是威严挺拔,斗篷上的银狐皮毛根根细直亮艳,给人强烈的富贵压迫感。伴着她带有怒气的脚步声愈近愈清晰,她佩戴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发出了清脆的银铃声,然而在高梳发髻上的金银珠钗却纹丝不动。
可就在她走到我身旁的时候却稍稍停顿了下,那一瞬间,她眼神温柔,像是从红梅枝头缓缓落在手掌上的雪花,融化了掌心交错的纹路,铺平了凌乱荒芜的山涧。
那一瞬间,她不是燕贵妃,只是一个在陡峭山崖上倾尽所有为幼子筑巢喂食的燕雀。
虽未相认,母女间独有的感应已让我知晓她便是我的母妃,宠冠后宫的燕贵妃。
高座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燕贵妃,这就是你们云华殿的规矩吗?”
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嗓音却依旧明亮尖锐:“ 公主自小离宫自然不熟宫中规矩,臣妾自当好好教导,就不必太后娘娘挂心了。”
“ 燕贵妃,现在见到皇后娘娘都不问安了嘛?你的规矩又去了哪里。”钟舞殿的裳妃摆弄着手中的暖炉,半低头不怀好意地看着燕贵妃。
看样子二人是多年宿敌,短短一会便互相为难,可很明显裳妃的心计都流于表面,不但善妒又好呈口舌。
“ 多谢裳妃的提醒,只是今日我也未曾见你给我问安,私以为这是太后恩典可以免去问安,况且我也有孕在身,你说呢。”燕贵妃嫌弃地看着穿着打扮花哨的裳妃,尤其是她头上的鸡毛。
裳妃没好脸的把暖壶丢在桌上,侧过身背朝着眼前这个讨厌的女人,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圆,怨气写满了整张精致的小脸上。
“ 燕贵妃姐姐您莫怪裳妃姐姐,裳妃姐姐第一次见到七公主欢喜的很,想给四公主和五公主找个玩伴,这不太后娘娘也见七公主可人,便想留下七公主在嘉和殿绕膝承欢,也可让七公主尽快适应宫中礼仪。”说话之人是追随裳妃的景妃,此人为人聪颖,处事圆滑,面面周全。
“ 景妃嘴里的话当真是比某些人中听多了,难怪皇上常喜欢与你闲聊。”燕贵妃轻蔑地撇了一眼裳妃。“ 只是,景妃妹妹若有空的话,还是给逸儿多请几个开蒙的博士,等逸儿资质赶上普通皇子后也能承欢膝下让皇上清减烦恼了。
“ 姐姐说的是,妹妹记住了。” 景妃一点不恼,恭敬笑着回应着,其语态自然,无半点不满。
说罢,她转身便准备挽着我朝着门口走去。
“ 燕贵妃。” 太后的语气给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身旁的常嬷嬷赶忙走下台阶想要去拦住燕贵妃。
裳妃嘴角向上一撇,一副看戏的模样。
“ 太后娘娘,皇上还在等着我们母女呢,哦,不,是母子三人,您若是想一同前往,自然也是欢迎的。”
我虽久居京南也知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只是表面上的看似一片祥和,母慈子孝,可背后却已经不能用来水火不容来形容,毕竟水和火也是在相冲时才一触爆发,而这两人似乎已是老死不相往来,虽同在宫中居住但这么多年都是刻意避开彼此。谁若同时提起两人的名字,那仿佛都是在挑衅和冒犯。
空气中的硝烟让殿内的人紧张了起来。裳妃非常轻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不敢咽下发出声音。
此时,刚才那个清雅的妇人突然言语:“母后,时辰不早了,儿臣先陪您用膳吧。”
原来她是皇后,虽然只是着素色直杉配上简约的云纹牡丹刺绣银丝斗篷,但是眼帘栩栩,眉宇温柔,也宛如谪仙入尘,与我母妃的明艳华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后微笑着走向我,她步履缓缓婀娜,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她纵使是只穿一身素衣也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自己的母亲再着华服也只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世人皆赞孔雀美,但论气质,仙鹤才是翘楚,鹤之高洁终归是美丽的皮囊比拟不了的。
“ 好孩子,舟车劳顿,快回云华殿用膳吧。”皇后牵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人感到温暖。
然后走到燕贵妃的身旁:“ 燕贵妃,太后也是关切七公主,我想着嘉和殿的平嬷嬷最是懂规矩且脾气尚好的,不如让平嬷嬷随你们一同回云华殿悉心教导七公主,这样太后也能放心,你说呢。”
她说话苏软且缓慢,燕贵妃不由得也放慢了语速,恭顺地回道:“皇后娘娘自然是最思虑周全的,臣妾定当督促平嬷嬷好好教导公主。”
皇后贤德又听话,太后自然是给她面子,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进宫后的第一场硝烟也终于暂时结束了。
05
众人散去后,太后身旁的常嬷嬷搀扶着太后坐在内殿的梳妆台前,“ 娘娘,如今燕贵妃有孕愈发张狂,若七公主再成了呼国王妃,奴婢不放心呀。”
太后闭着眼,悠悠说:“ 呼国那边有何新动向,如今怎么不见他们着急了?"
“可不是,奴才怕有什么变故,那答应好咱们的条件岂不是要落空。”
常嬷嬷边说边侍候着太后卸下黄金雕花镶着碧绿翡翠的护甲,太后伸着懒腰准备午睡,“我听说仙林的世子也要来宫中进学了?”
“是的,皇上已经准了。”
“看样子我这个侄子也是按捺不住了。”
太后轻蔑的笑了笑便安心睡去了,似乎也想看看明基帝要耍什么花招。在她心里,猫与虎斗简直可笑,更何况这还是一只瘸了腿的懒猫。
01
云华殿
据美勤娘说当年我出生后,燕贵妃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我便被抱走赶出了宫,所以这应该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和父母的正式会面。
此时除了尴尬,便是仓惶。
他俩也像是端详砧板上的猪肉一样观摩着我,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并挠了一下头来掩饰我的身心不适。
“傻孩子,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给你父皇磕头。” 虽然已显怀孕但她仍然身体前屈朝我伸手说道。
我看着眼前这个身形肥硕的男人,他吧,威武有余但英勇不足,少了很多我印象中帝王将相该有的豪情气概。他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深邃却空洞,深沉中又带着玩世不恭。
“ 父皇万安。”我恭顺在地上跪拜着。
还未等我抬头,一双手便出现在了眼前,袖口的金丝龙纹密密地嵌在明黄色的锦缎上。
“来,起来,坐。” 他笑眯眯地对我说,许是因为太胖,所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也转头寻找着美勤娘,看到她仍然跪在地上,可屋里却怎么也不见世九。
燕贵妃突然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开小差”,“ 美勤也起来吧,真是好久不见了。”
美勤娘低头回应道:" 多谢娘娘挂念,奴婢一切都好。 ”
我内心顿时觉得奇怪,美勤娘当年也算是母妃的心腹,为何如今变得如此生分,她甚至不敢抬眼看着燕贵妃答话。
我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便赶忙说道:“母妃,在京南的十五年,都是美勤娘在照顾我,她对我非常好。”
“美勤娘?”燕贵妃冷冷的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
“陛下,臣妾没有听错吧,咱们的七公主管一个乳母叫娘。”燕贵妃的情绪不知为何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华贵的脸庞上写满了对一个下人的嫉妒。
今日的装疯卖傻就到这了,真当本村主是好欺负的吗,我对自己说。
就在我即将站起来怼她之时,美勤娘抢先一步,赶忙说道:“niang是京南的方言,听起来像是娘的发音,但只是一个对我这样年长人的称谓,娘娘莫见怪。”
随后她用惶恐的眼神看着我,脸上写满了,“莫要生事。”
我即将离开座椅的手不得不再次紧握扶手,我闭上眼睛耐心告诉自己要忍耐,既然回来了就还是要先想办法活下去。
许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有点尴尬,明基帝便趁机插话说:“我想沐辰也饿了,璇识可以传菜了,大家都起来。”
随即他拍了拍自己大腿,表情笑呵呵的望向燕贵妃,可是燕贵妃依然冰冷的脸让他的笑容在一瞬间又凝固。
传菜的宫人排着队在圆形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珍肴,每一道菜的量都非常少,但是摆盘非常精美。其中一盘芦笋鲈鱼汤中的青笋一层层叠加环绕在圆形的青瓷碗内壁,薄鲜的鲈鱼片被摆放雕做成了蝴蝶的两扇翅膀,与碗中的紫苏花瓣交相辉映,仿佛让人置身在春日湖畔的席面上。
看在美食的份上,我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发脾气,眼神早已被眼前各式各样的佳肴而锁定,双手也是不自觉的想要触碰筷子,但见席上的父皇母妃均未动筷,便也只好偷偷把手放下去。
他们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招呼人传唤试菜内监。
随即,一个着深蓝内监服,顶戴文帽的宫人低头走了进来。
“沐辰,你喜欢吃什么就让他们夹给你就行了。”燕贵妃笑着对我说。
我看着芦笋鲈鱼汤也不由得笑咧开了嘴,连连说好,然后指着桌上的大盘小蝶说:“我要这串芦笋,这块鱼肉,再来点汤汁儿。”
侍奉的内监听从我的吩咐,上前俯身弯腰为我夹了一小串芦笋。我用余光扫到此人,觉得甚是眼熟,待到他再次将鱼片夹入我碗中的时候,我便彻底看清此人竟然是我的世九。
无数个念头和回忆从我脑海里闪过。
我想起四岁时的那个漆黑的夜晚,一个瘦削的小男孩为我赶走一群吓人的野猫,用尽全身力气把我安置到他自己破旧的屋子里,还跪在床前捧着只有些许米粒的米粥,安慰着我和我说不要害怕。
父母早亡而自幼被族人卖进宫中一直是世九的不幸,也是世九作为一个男儿最大的耻辱。我亲自将他带离了皇宫,如今他却又为我再次返回深渊。
我以为只要不让世九着内监服,世九就能像在京南一样有尊严的生活。可现在,入宫的第一天,他便我的母妃当做使唤的内监。
同时,我的美勤娘也卑微地站在一旁。
本村主不伺候了!我对自己说。
“公主,请慢用。”世九恭敬的像个陌生人一样。
我夺过世九递来的筷子,重重拍在了桌上并站了起来,此时所有人都盯着我,美勤娘的眼里更是写满了害怕。
下一秒,鲈鱼从碗里飞向了空中,那是那条鱼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后与自由最接近的一次,伴随它一同升空的还有隔壁的红焖大虾,以及邻座大大小小的家禽和蔬菜。伶仃作响,交相辉映,仿佛让人置身在春日湖畔后面的厨房里。
02
回到太坤殿的明基帝躺在床上回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旁捶腿的大太监秦立好奇地问:“皇上还是在笑方才七公主掀翻桌子的事情吗,奴才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个性的小主子呢。” 秦立不断奉承着,毕竟他看到明基帝在沐辰掀翻桌子后也并未放下手里的筷子,仍然自顾自享用着,嘴角甚至隐藏不住喜悦。
“你是没仔细看燕贵妃的脸,那叫一难看!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吃了瘪但不敢反抗,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哈哈哈哈。”
“这个有脾气的小公主我喜欢,这回也终于有人能制约燕贵妃了。”明基帝拍着膝盖说着,许是太高兴了便大力了许多。
“皇上留心,您腿脚可经不起这样。”
明基帝患有严重的腿疾,终日呆在太坤殿闭门不出,也已经十余年没有上过朝,连后宫都不怎么入,燕贵妃也多是来太坤殿作伴,今日特意去云华殿见沐辰当真是用心了。
“无妨,是朕愧对她,十五年了,才能将她接回宫中。”
明基帝似乎想到了什么,顺嘴继续说,“仙林的世子好像就快要到了是吧。”
“是的,陛下,而且琉璃的海御殿也结束告假启程回京北了。”
明基帝起身朝着书桌走去,继续说道:”让七公主也一起去学堂听听课吧,省得她被太后的嬷嬷抓去学那些有的没的。”
京北的皇家学堂有着御用的博士教授皇子女以及藩国家的世子各类知识,因先生名望之高,学科内容之丰富,优秀结业者不但可以博古通今,骑射音律更是不再话下。又因能广结交友,故诸多藩国家世子纷纷请求入学,可也只有精通汉语,资质良好的藩国王子女才有机会入学。
“嗻,奴才一定把七公主安排好。”
03
我回到偏殿后,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世九和美勤娘跟在后面轻轻地关上了门。
美勤娘知道我是为了她和世九,但想到我在皇上和贵妃面前如此不留情面,便还是忍不住说:“ 你刚才太冲动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为何如此沉不住气,何苦与皇上和娘娘置气。”
“不一样,母妃是在故意刁难你和世九。”
美勤娘走近床边说道:“皇城里的规矩想来如此,主子和奴才的关系本应这样,何来刁难?”
“可是,你们是我的亲人啊。”我带着哭腔说。
美勤娘赶忙上前捂住我的嘴,“这样的话万不可再说了,你今日虽无心唤我一声娘,已是不成体统,你这样让贵妃娘娘该如何自处,皇上又有何颜面。”
我明白美勤娘说的,可我内心还是苦涩,便不再说话。
美勤娘也红了眼睛,“我是为了你来这,可你如今却不能为我,你愈是为我,于我愈是祸患,你懂吗?”
世九走过来也拍了拍我的背,难得正经地说:“沐辰,你的心思我都清楚,虽然你从未提过,可是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不怨谁,真的。”
世九的脸还如从前般明媚,可是看着这身阴深的内监服,我还是忍不住的抽泣起来,泪水打满了整张脸。
我趴在福寿仙鹤蚕丝金雕云锦被上伤心地哭着,泪水却因缎面太过光滑而未将其浸湿,只是无情的滑落到地上。
04
几日后。
为了安抚我那日的情绪,父皇和母妃搞定了太后可以不强制让我去学规矩,但同时也给了我另外一个必选项。
于是,在去上学和去学规矩之间,我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此时,睡眼惺忪的我懵懵坐在了学堂里。
“诸位好,老夫是京北国子监的钟贤,此次奉皇命,负责各位日后的学业,以后呢,也会有其他博士和夫子教授大家不同的功课和技能。”老头在讲台上走来走去,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学究。
我打着哈欠坐在匡毅哥哥的后面,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也无心听台上的博士滔滔不绝的说什么学堂公约之事。
钟博慢慢走下讲台,“第一,诸位虽身份贵重,但是在学堂里就都只是同窗关系,无关乎品阶出身,所以自当友好互助,尊敬师长。”
我的书桌上突然被什么用力敲打了一下,我迷糊地睁开了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夫子瞪了我一眼,继续向后座走着,“第二,本学期教授的课程大致包括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史学明史、骑射、书画、商经贸学、语言学、博弈论等,虽然有些你们已耳熟能详,但以上还是为每个人都要学的,此外,军战实操、武学、歌舞、音律等可凭各人兴趣自行选择,有疑问的同学可以随时发问。”
匡毅哥哥起身问:“博士,请问这博弈论为何? ”
“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个人认为这门课是最能启迪智慧、增进学识的,博弈论辩的不是对错,而是意在针对某一个问题,每个同学抒发自己的观点,他人可补充支持,或者提出不同意见,大家共讨共思,如此辩出个大概,心中得以有所称量。”
裳妃长女叶纱,如她母妃一般骄横不知礼仪,坐着问道:“ 博士,互辩互思固然是好的,可是若每一堂课都有这么多人,怕是夫子顾及不到每一个人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叶纱,她那一身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就好比她这个人,总给人水满则溢,过犹不及的感觉,凡是总想着结果和自己的利益,全然不给他人留余地,为人又锱铢必较,凡事争强好胜,小小的脸上长着一双欲望的眼睛,总透着算计。
我自然知道她是不想与我一班。
“叶纱同学所提的问题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诸位平日都是有专门的夫子授课,学识也应当胜于常人”,钟博看了我一眼停顿了下,“可能,七公主除外吧。”
我从睡梦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猛得挺直了腰板,周围在座的的皇子女都笑了起来,笑话我这个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的“野公主”,他们哪里晓得本村主可是四方馆的优秀监生,甚至精通琉璃、阿扎、仙林、罗显这四个藩国语言。
“ 公主莫怪,老夫只是知晓七公主为人不拘小节又胸襟洒脱,所以借七公主开了个玩笑,让大家别太拘谨。”
我站起身尴尬地朝夫子摆了摆手,“不会,不会。”
“那老夫就继续说了,二则也是为激励诸位勤学上进,所以我们会按照诸位的学识背景分成两个班。”
座下的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钟博继续说:“把同学们分成优和良没有歧视的意思,学堂之上无品阶出身之分。可这优和良却是要随着诸位的学业情况而不断调整,若落后的同学追上了优异者,那可替代前者,前者也只能置后。这样一来,大家定然会努力学习,奋发向上。“
讨论声又开始蔓延,我心里想着,这些学究年轻的时候往死里读书,老了就往死你玩我们这些没怎么读过书的人。
“大家定不能辜负王朝和藩国的苦心啊,诸位,道阻且长啊。” 老头在讲台上竟然拱手鞠了一躬。
大家纷纷起身还礼。
我内心一阵无语:第一节课就要这么隆重吗…
在匡毅哥哥的代领下,大家在行礼、还礼、再行礼、再还礼的过程中终于坐了下来。
“ 今天的内容非常简单轻松,就是大家互相认识下,待会每个人站到讲台上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老夫也会参考大家的文采谈吐和经历为大家选择合适的班级。当然,藩国的同学不要紧张,老夫不会要求很高的。”
我用手轻轻捶打着坐在前方的匡毅哥哥,匡毅哥哥的头微微后倾,我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明日是断断不会再来了。”
匡毅哥哥无奈地回头看着撒娇的我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径直走上了讲台。
“喂,你…”
01
钟博大喜,让大家鼓掌欢迎。
我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阿哥清了清嗓子,非常有礼貌地说, “诸位好,我是朱匡毅,很高兴能与诸位同窗,也感谢远道而来的藩国家同窗。“
为了不让藩国的人觉得王朝对他们不重视,匡毅哥哥说了好久的场面话,台下大部分的人也随之应和着。
这样的开场虽然繁琐,但也是在所难免的,见匡毅彰显着王朝皇子风范,钟博不时捋着胡子投来赞许的目光,可大皇子朱为默不作声,三皇子朱逸则是面露不屑。
“不才好骑射和诗文,我在这献丑即兴为大家赋诗一首。“
众人纷纷叫好鼓掌着,钟博大笑,我边附和鼓掌边念叨着:“我的傻哥哥啊,你在这做什么出头鸟啊。”
只见匡毅理了理衣袖,慢慢吟说:“鸟鸣语熙熙,朋来乐攘攘。今朝共同窗,万邦永…大…同。”
“谢谢大家。”
匡毅结束的太过仓促,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突然的沉默让匡毅略显尴尬,于是我赶忙带头鼓起了掌,但同时也捂住嘴呵呵地笑着。
“匡毅的诗情真意切,老夫很是欣慰啊,哈哈哈,很好。”
我这个傻哥哥啊,究竟是读了多少八股文啊,两句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何要生生掰成四句。
我边叹着气,但也为他勇做表率的勇气和担当而自豪,无聊中便自顾自地在纸上写下:
鸟语熙熙同窗鸣,万邦大同在京朝。
谁言英雄俱大夫,家国情义两难全。
我写完最后两句的时候,自己也突然愣住了,不解自己为何会写下这样悲怆无奈的句子,而我这一举动也被坐在身后的海诺观察到。
“下面还有哪位同学愿意上来。”钟博坐在椅子上唤着。
“我来。”
我闻声回头看见了坐在我右后方,那张霸道且带有攻击性的脸庞,比那日在甲板上更加盛气凌人。
我回头,刚好与他对视,海诺半吊着眼睛侧头摆出一副“山不转水转”的表情。
他从一早便已预料到了结局,我的一切小心机都是枉然,甚至像个笑话,于是我生气转回头,却看见裳妃的两位公主叶纱和思珊的眼睛,牢牢长在了海诺身上。
海诺先是在台上给钟博鞠了一躬,然后便向台下拱手做礼。
“虚伪。”我在台下谩骂着。
“想来诸位都是比我海诺博学之人,圣人说凡有长处者,皆可为师,那诸位都可算得上我的老师了,希望诸位以后多多指正海诺的缺失了,海诺…"
“呸。”我下意识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所有人突然闻声望向我,我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匡毅皱眉示意我要老实点。
可海诺站在台上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似乎在等着我怎么把话圆下去。
“我…我的意思是海御殿太谦虚了,我等才疏学浅怎配做御殿的老师呢。”我放低声音极度柔和地说着,尤其加重了“配”这个音,以求蒙混过关。
“七公主,来,你上来,到讲台上来。” 钟博调侃地说道。
我急忙摆手推脱。
“来,给七公主点鼓励。”钟博带头鼓起了掌。
在全班的鼓掌中,我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台。
台上的两人,一个器宇轩昂,一副凯旋功成的表情,一个满脸愁容,一副逃兵被抓的颓败。
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再转头看看夫子,吞吞吐吐地说:“那我要说些什么呢。”
“听闻七公主熟读诗文。”钟博似乎对我很是感兴趣。
“其实,平日里也不是很爱读书。”我诚实但抱歉地说。
可我的确说的是实话,我的心思多用在海慧村的经营,四方馆的课我大多也就一周去两日,也就学学藩国语言,论四书五经那些正统经典,我实在是不太懂,也着实没有兴趣了解。
我看了一眼台下的匡毅哥哥,他满脸都写着慎言二字,我从他身上看到了美勤娘的身影,我真的是到哪都会有一个人管着。
似乎是钟博意料之中,他笑着说道:“无妨,那就换个,正好我们学堂还没起名,你们有何好主意?但是这起名得让我满意,需要符合我们立课初衷的名字且不能落俗,否则就要罚你们把资治通鉴先抄上一遍。”
我快速转了转眼睛顿时就有了思路,要知道四方馆的监生可是每一个人都被我起了外号,信心满满说道:“圣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如借后者的渔字称之为渔堂。“
钟博继续摸着胡子,若有所思,“渔堂,渔堂。”
海诺走向钟博,“此渔堂非彼鱼塘,此渔亦非彼鱼,乃更甚之意,意为学生们似塘中之鱼,但以水为师,习得明理,善学善思,化无形为实练,故能褪旧鳞为金甲,以报师恩,感酬天恩。”
我继续说道:“是呀,夫子,这也是为什么人曰问渠那得清如许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渔堂的鱼乃活鱼,塘中之水乃活水。”
我得意地给海诺使了一个眼色,证明自己可不比他弱。
海诺看了我一眼,然后拱手朝了夫子鞠了一躬,“可谓,为有源头活水从渔堂处而来。”
“哈哈哈,妙啊,老夫十分满意,你二人若是能合力思辨当真是栋梁之才啊,颇有当年管仲与鲍叔牙之风采啊。”
海诺看着我摆出了一个骄傲的眼神,我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
“还有别的同学主动上台来做介绍吗?”夫子看着台下寂静一片,大家纷做挠头低语望窗伏案等态,“那就最后一排那个同学吧。”钟博朝着渔堂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一个男子招了招手。
因为那个男子坐的比较远,我未能看清他的样貌,但我能看到他的不知所措和面露难色,似乎他还是稍微整理了下衣衫后有礼貌地准备起身上前。海诺见状也准备回到座位上,我同样弯腰拱手向钟博致礼准备回到座位上。
殊不知,命运的转轮在这一起身和转身的一瞬间再次开启了转动的按钮,让我此生也有了难以解开的羁绊。
多年以后有人问我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我是这么说的。
“我的呼吸凝固在了万籁无声的黑夜里,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整条星河的璀璨。任由周遭的一切在光速中被抽离,我却在定格的时间里一眼万年,看到了我期待已久的爱情。我们之间隔着人山人海,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他,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他是发着光的。”
“沐辰,你怎么了?“ 匡毅哥哥在第一排小声唤着我。
我这才回了神。
“七公主?”钟博见我迟迟不下台,也疑惑问道。
我搔了搔头发做掩饰,语气中也变得温柔小声,“啊,没事,我刚才就是恍神了,我是在想如果我们的课堂叫做渔堂的话,优等班是不是该叫金龙班,良等班就该是鲤鱼班了,不是那什么李鲤鱼跳龙门,可以鼓励大家都向上,之类。”我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心思完全不在这上。
“好建议。”
钟博见少年已等候着便笑着让我先回到座位上。
我见他向前走来,在不能说宽敞但也不算狭小的过道中,我侧身让出了一个身位。
少年向我点了点头回礼,便与我隔了几个身位“擦肩而过”。
他在台上沉默了好一阵,双拳松下又握起,不短吞咽着口水,然后用蹩脚且带有很重口音的汉语说:“你们好,我…我叫林开骏,仙林人,很快乐来这,谢谢。”
他的汉语与方才的海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见钟博略失望的抓了抓头发,台下也传来了私语和窃笑。
我只觉得有意思,那怪怪的口音也尤为可爱,我专心托腮细细凝视端详着台上的男子。我们俩之间的距离不过三米,中间隔着一个碍事的匡毅哥哥,可不知为何我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人。
他似乎只会非常简单的词汇,说话间还会夹杂着仙林家乡话,更别提他那浓重的仙林式汉语口音。
不过,这都不重要。
这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脸庞。
他的整张脸明亮的清澈见底,唯有眼帘下垂时才透着淡淡的哀愁。一身简洁精致的黑色束身直?将整个人修饰地挺拔俊朗,纯白刺绣内里贴合着白皙的肌肤露出修长的脖颈,铜质束发发冠上点嵌着一颗明而不艳的小块红玉,红白黑这三种极致的颜色在他身上被调和的如玉般温润,似水般柔和,不见白的决绝,黑的无情,红的浓烈。
我看的入迷了,竟不知桌上的宣纸滑落到了地上。
我默默问自己,是我的光终于来了吗?
我看着他,早已忘记了我身上还背着呼国的婚约。
02
云华殿。
“呼国王子没了。”
“什么?”
明基帝带来的消息把燕贵妃吓了一大跳。
“潜入呼国锦衣卫来的书信你看看。”
燕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书信,信上说着本应下月赴京求亲的王子旧疾突发而亡。
“你当初和我答应沐辰嫁到呼国只是缓兵之计,只是先让她回到我们身边,不一定是要真的嫁到呼国,到时候随便搪塞其他宗室之女也可,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明基帝面露难色,“当初呼国星师泽华甲找到太后说根据星盘发现了王子的命定之人在我朝王室,乃朱姓之女,二月出生,只有与其成婚才可帮王子冲煞躲过此劫。若王室肯舍宗室女,那呼国甘愿成为藩国五十年,不再侵扰且忠心为王朝效力。要知道咱们每年花费巨大在抵御西部的呼国上,但仍旧无法攻破让呼国降服,如今他们主动投诚,太后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要知道攻下呼国也是先帝的遗愿。
为此,她甚至不在乎王朝公主不外嫁的祖训,将所有二月出生的宗室女,包括几位公主的八字交给了呼国。”
明基帝看着燕贵妃不语,不敢继续看她的眼睛,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后来,她不得以找到我,说唯一符合的居然是沐辰的八字。”
“你们的叫唤条件是什么?”燕贵妃冷冷问。
“湖广的财政权和西南的军权。”明基帝低头说着。
“这个条件实在诱人,看来为了拿下呼国完成先帝的遗愿,太后是势在必行。”
“等等,她怎么会有沐辰的八字,沐辰出生便被抱走,根本没有登记入册记族谱。”
“我的内线拿到了呼国王子的八字,我让钦天监的人根据此设计出了一个完美匹配的八字,我提前将此八字登记为沐辰的了。”
燕贵妃看着明基帝想要责备他,但话到嘴边便收了回去。
“太后当初让我选是我冲撞了她还是我的女儿,我选了沐辰。如今,你又再将她交易了一次。我们可真是一对好父母。”燕贵妃捶着自己的胸口自嘲着。
他们虽然自觉对不住沐辰,但在利益面前,他们更爱自己。
明基帝捂着脸,捶着自己残废的腿,还有一件事,他继续说:“呼国王悲痛不已,想让沐辰给呼国王子做冥婚,在地下继续陪他儿子。”
01
第二天,我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早早就到了渔堂,成了鱼塘里最早起的鱼儿。我的眼里似乎也长了钩子,目不转睛的寻找着岸上的渔夫,希望他把我给勾走。
“哟。”
没等到开骏,却等到了海诺。
我没有感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望着门口。
“你可真没良心啊,我在京南不也帮了你,你不报答我就算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
我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他算计好了一切,耍着我演了这么一出戏,但看在他照料世九的份上,我也只能没好气地说:“我谢谢你。”
王朝的人和藩国的人陆续走了进来,钟博见时间到了便也准备开始上课,可开骏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的脖子都快要伸到了门外,钟博见状:“七公主你干什么呢。” 他顺着我的方向朝门外望去。
无奈,我只能低头翻书,但眼神还是有意无意地往外看,心里担心他是不是睡过头,是不是迷了路,又或者是不是生病了,最坏不能回仙林了吧,我一个人无限瞎想着。
“大家应该都对彼此有个大致了解了”,夫子指着桌上一沓书本说:“这是你们今天要温习的内容,每个人略有不同,我已经在书本上写好了每个同学的姓名,我叫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一下。”
“夫子。”
一声柔弱的声音,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着门口望去,原来是开骏出现了。
只见他低头弯着腰,一身单薄的薄绒青衫,身旁也没有陪伴的宫人。
“林世子,今日怎么迟了?”夫子的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我。”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什么,不知是有何难言之隐,还是不知如何表达,毕竟从昨日的表现来看他的汉语能力应该只是普通孩童的水平。
见林世子尴尬狼狈,夫子也不忍责备,但碍于堂规,说:“迟到了还是要有惩罚的,那就罚你上来为同学们分发下书本。” 钟博将书本递给开骏。
开骏有点吃惊,杵在门口呆住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讲台。我观察到他接过书本的时候略颤抖了下,明显内心虽然抗拒但仍然礼貌地说:“好。”
他的喉结快速上下跳动着,长长的睫毛也快速的眨巴了几下,一只手垂放着,另外一只手像假肢一般不灵巧的翻开了最上面一本书的书页。
见他如此,坐在第一排的热心匡毅似乎想要上前帮忙。
“ 一…筐…猪。 ”他快速抬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台下一瞬间变得静悄悄的,夫子也皱起眉,回忆着“一筐猪”是哪位藩国家的同学。
我挠了挠头,心想…难不成是…
见台下无人回应,开骏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钟博,夫子想着可能是自己笔误,便说:“那下一个同学吧。”
开骏将这本书放到一旁,打开了下一本,“成…母…猪。”
我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钟博上台查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 朱沐辰?
三秒后,除了我以外,全渔堂的人纷纷捧腹大笑,开骏的脸也立马红了,尴尬地想要即刻回到仙林找个被子把头蒙上。
此时,钟博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高估了林世子的汉语能力,没料到他竟然会从左往右念大家的名字。
钟博示意开骏先下去,于是开骏垂头丧气快速跑下了台,可大家的嘲笑声却此起彼伏。
开骏尴尬不适的样子激发了我的保护欲,于是我拍桌而起凶狠地说:“都别笑了!”
此时大家都被我震住,开骏也刚好走过我身旁,不由得停下和我对视了一眼。
他像个受伤的小鹿,无辜的眼睛在受了委屈后忽闪忽闪的,见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便下意识赶忙低头继续跑向最后一排,躲避与我的眼神交汇。
可我却为这份意外的交汇而内心雀跃着,这是我第一次与他的正式对视,少女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景妃家的朱逸笑着说:“这位叫什么来着的世子真是厉害,那我们几个岂不是都是:喂猪(朱为)、一筐猪(朱匡毅)、成母猪(朱沐辰)、杀野猪(朱叶纱)、扇死猪(朱思珊)…哈哈哈哈哈哈!”,他指着在座的几个皇子女说着。
没有人回应他,渔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笑不出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一猪(朱逸)。
为了结束这场闹剧,钟博赶忙打住,说:“ 好了,今天的课就先到这了,老夫会尽快将分班名单通知下去,如果有异议者,也可前往国子监与我商议,但说无妨。”
大家拱手致礼后,各自的侍从便纷纷进屋为主子们收拾东西。
我回头瞥见开骏一人在默默收拾着纸笔,想必还为刚才的事而觉得丢脸,可奇怪的是未见侍从在他侧侍奉,这与周遭热闹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仙林的侍从去哪了,我焦急寻找着。
“喂,我找你有事。”海诺用指节重重敲打着我的桌子,着实把专心致志偷窥的我吓了一跳。
我的视线被海诺死死遮住,当然是没有好脸的站了起来,恶狠狠说:“闪开。”
他正想回击,可我见开骏也走向了屋外便赶忙追了出去,连争吵的机会都没留给海诺。我撞到了在走廊走着的匡毅哥哥,他便要拉我一同去云华殿看母妃,我焦急甩开了他的手,“你又不是不认识路,你自己去吧。”
匡毅一时语塞,也一脸无语,此时海诺见状便主动上前与落单的匡毅寒暄。
我一路小跑出了外殿,这才赶上开骏的背影,只见他独自一人驻足在殿门口的屋檐下。
这时世九也来接我下学,“我说你跑什么呀,我追了你一路。”世九说罢,便开始为我撑伞。
“原来是下雨了,他没有伞。”我仰头望天呢喃着。
“你说什么?”雨声略大,世九没有听清。
“世九,帮我个忙,你看到门口那个青色衣裳的世子了嘛?你把伞送给他,和他说是钟博士让你给他送伞的。”
“什么,为什么啊,他是谁啊?”
“你别管了,快去呀。”我语气焦急。
“可是,我就带了一把伞啊。”世九为难地看着我。
此时,不远处的开骏摸了摸衣领,从包里翻了一本书出来,像是打算顶着书冒雨离开。
于是,我使劲把世九推出了殿外,世九还未来得及撑伞,一路小跑踉跄,呼喊拦住了即将离开屋檐下的开骏。
“世子,等等…世子。”
“世子,钟博让我给您送伞。”世九擦着脸上的雨水说道。
开骏惊喜,有礼貌地说:“ 谢谢。”
作别后便撑着伞离去了,我见他独自撑伞远去,便也不自觉冒雨把头探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世九着急地用衣袖帮我擦着身上的雨水。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趴在外殿的门柱上侧着头看着在雨中独自撑伞缓缓走着的开骏。
又是那样的感觉,我听不见砸在地上砰砰作响的雨声,听不见世九的关切声,目光所及都是那个人单薄挺拔的背影,脑海中竟然幻想着自己在伞下与他一起缓缓并肩走着。
“沐辰,沐辰?”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我惊的回头,“你吓死我了。” 随后不停抚顺着胸口,惊吓之余瞧见了匡毅哥哥旁侧的海诺。
“怎么,你们认识?”匡毅问道。
“不认识。”我随即转头不看海诺。
海诺则侧身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你们没有伞吗沐辰?” 匡毅哥哥见我和世九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出门有点急,世九忘记了。”
世九幽怨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怎么回事你不清楚吗?”
“那你们用我的,世九你把沐辰送到云华殿后再回来接我,我今天也不着急回宫外的府邸。”
“七公主若不嫌弃还是用我的伞吧。”海诺示意阿德递了一把伞给我。
连匡毅哥哥都要对海诺礼让三分,我也不能不识大体屡屡和海诺作对,况且不管他动机如何,不管他在布怎样的局,他也的确是帮了我,于是我难得恭敬地说了谢谢。
待匡毅哥哥和侍从走了后,海诺似乎又恢复了他的嚣张嘴脸,“记得还给我啊。”
我这暴脾气,我本来都准备要撑伞了,听到这话,我便将伞往地上一扔,“谁稀罕呀。”
“走,世九,我们走。”我拉着世九便往雨里冲,那气势像极了我义无反顾跳船的样子,只是这次我还拉了一个垫背的。
世九没骨气的想要去捡被我扔在地上的伞,我骂了他一句便扯着他和我在雨里一起“有福同享”。
02
我和世九像两个落汤鸡一样回到了云华殿,本想着偷偷溜回偏殿,可不曾想一进门便被燕贵妃叫住。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狼狈。”
我和世九也是第一次在冬日里淋到这么大的雨,两个人都被淋懵了,美勤娘赶忙带着一群宫女将我俩用毯子包了起来,并连连和燕贵妃道歉着。
我在大殿里烘烤着,宫女们为我不断擦拭着,我蜷缩坐在温暖的羊羔毛座椅上捧着姜茶等待着热水烧开去洗澡,世九则是被美勤娘带了下去。
燕贵妃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母妃想问你。”
“问什么?”
“想问你。”
我也是第一次见果敢的母妃如此婆婆妈妈,她不断抚摸着自己的孕肚,看得出很焦虑。
随即她支走了所有的宫人,包括璇掌事。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呼国的事情?”我直截了当的说,毕竟当初以此让我回宫,如今也快一个月了却没有任何动静,自然是有点奇怪。
“是,也不是。”
我看着她为难的样子,问道:“明天就要我出发去呼国吗?”
我的脑海中涌现很多画面,短暂亲情以及,一直挥之不去的开骏背影。
03
太坤殿。
“你和沐辰说了吗?”明基帝为难地问道。
“她已猜到是呼国的亲事将近,但也没有哭闹。”
燕贵妃默默闭上了眼睛,不断的抚摸着自己的孕肚,似乎是在祈祷上天不要将这一切报应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湖广的财政和西南的兵权,你就这么不能割舍吗?”燕贵妃冷漠地看着明基帝。
他一拳拳捶着自己残废的左腿,怨恨着自己的无能,身为一国之君却毫无实权,愤恨着自己的软弱,一次又一次为了利益割舍骨肉。
“没有湖广的财政,你让我拿什么去赈全国的灾,凭我能把控的南方财力,那只是杯水车薪,太后可以不管西南的旱灾,不理会南方的水灾,朕不能不管,那都是我朱家的子民。况且,有了西南的兵权,朕便才算是掌握了王朝三分之一的兵力,有了这些才能稳住蠢蠢欲动的藩国,才能和太后稍稍抗衡。
我死了无所谓,可我若没了,你和咱们的孩子们该怎么办呀,太后不会放过云华殿的,十五年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明基帝看着燕贵妃未出世的孩子,哭了起来,可他似乎忘记了沐辰也是他的孩子,且是他最愧对的孩子。
于是,就这样,为了王朝,为了云华殿的其他人,他们默许了沐辰和呼国的婚事照旧。
哪怕是嫁去做冥婚。
十五年前的雨夜,
十五年后的雪天。
变了,
也什么都没有变。
01
自打我离开京南,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我没有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是如此之快,而且是在我遇到了他之后。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想要脑子里的这些画面全部都被蒸发,可逐渐稀缺的呼吸让我愈加清醒,我只能默默掀开被子,看着这冰冷的现实。
此时,屋外有人敲门,我因心情低落便再次将头埋进被子里不愿说话。
“你就不想知道,他住在哪里吗?”世九拍了拍我的被子。
我触电般坐了起来,“哪啊?”
“ 咳咳,我今天可是打听了好多事情呢。”世九故作姿态地说着。
我顿时忘记了烦恼,满脸堆笑地看着世九,端起床边的姜茶,殷勤地说:“诸少爷喝茶暖暖嗓子。”
“ 藩国的世子们大都被安排在靠近照桦台那片的宫殿,那里离后宫较远但是离你们学堂倒是蛮近,可是林世子不知道为何被安排在了久未修缮的西音殿,就是去猫儿房那条路上,一直走到头就到了。”
“猫儿房?”我害怕了起来,毕竟我打小就怕猫怕狗。
世九摸了摸我的手让我不要害怕,“我听内司局的人说,仙林使臣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侍从,目前也只有西音殿原先几个内监在侍奉林世子,难怪今日无人来接世子,想必他们见世子为人宽厚又无人照拂便怠慢了世子。”
我生气地拍了世九的大腿,并发出一声脆响。
“你生气归生气,你拍我干嘛?”世九委屈地摸着自己的大腿。
”还有呢?“
“ 没了。”
“没了?你怎么连他是否婚配,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都没打听到。”
“ 祖宗,他没婚配,他喜欢吃你喜欢吃的所有东西,他喜欢看你喜欢看的书,他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你满意吗?”
我看着世九傻乐,捂着嘴痴笑地倒了下去,用被子盖住脸只露出一个正开着朵朵桃花的桃花眼,沉浸在这缥缈的喜悦中。
“世九,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世九无奈摇了摇头,细细帮我掖着被子,说道:“世间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那只不过是你为贪恋人家美色而找的由头罢了。”
我一脸不悦地看着世九,“看破不说破,你懂不懂。”
02
“阿德,消息可靠吗?”
海诺也不相信呼国王子会突然离世,而且太后和皇上贵妃他们竟然却如此冷静,毕竟若王子死了,呼国自然也不会再甘愿成为藩国。
“御殿,千真万确,我们埋伏在呼国和锦衣卫的线人都是这么说的,只是有一事非常奇怪,按理来说王朝应该象征性置办吊唁物品带到呼国,可王朝内部最近却在偷偷准备沐辰公主的嫁妆。”
“所以,他们为什么明知道呼国王子已死,还要把公主嫁过去,是另嫁他人,还是…?”
海诺思考着,他想不明白,毕竟若不能得到他们王子的天选之人,呼国犯不着以甘愿分藩为代价求娶王朝的公主,可如今人已死,为何还要沐辰。
“会不会是嫁去做冥婚?我老家以前就有人信这一套,认为同葬便能死后作伴。“ 阿德一脸认真说道。
海诺鄙夷,满脸不信,笑着说:”若真如此,那这七公主也太惨了吧!“
阿德也点了点头,海诺让其继续搜寻信息。
03
“ 林世子,我是内司局新派来侍奉您的内监诸世九,那日我们在学堂见过,是我给您送的伞。“ 世九恭敬地说着,内心默默谴责着背后的始作俑者。
开骏大概不知道世九是被沐辰堵住嘴巴塞进软轿里来的西音殿,严谨的轿夫见世九进了殿内才把手里的麻绳收起来。
开骏的汉语虽差,但他还是可以听得懂的,他只是害怕自己说的汉语不被理解又怕被嘲笑,便不敢说。
“你名字世九?”
世九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世九这个名字与开骏最小的妹妹小十九同音,开骏看着世九浅浅笑了下。也因感谢他曾为自己送伞,便招呼他坐下。
”世子您太客气了。”
此时世九脑海里又浮现沐辰出门前耳提面命和他交代的使命。
“世九,我这辈子的幸福就攥在你的手上了。“ 我无比认真地拧着世九的耳朵说。
想到这里,世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身为内监本来就命苦,如今怎么就又成了媒婆呢。
“ 不知世子平日里有哪些习惯和规矩呢?“
开骏摇了摇头,“都可以。“
随即端起一杯茶缓缓喝了起来。
“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世九眼前又浮现出我瞪的大大的双眼。
“请问这是什么茶叶呢,我好给您多备一些。“
开骏打开茶叶盒,示意世九闻闻看。世九使劲嗅着,但却说不出是什么,只觉得清香又浓郁。见世九颇为好奇,也耐心为世九沏了一杯茶。
“真的很香啊。”世九惊喜。
开骏只是默默浅笑着,露出深深的酒窝。
世九则是一股脑喝完了整杯茶,整个人感到畅快无比,用袖子擦了擦水渍,问道:“世子待会要做什么呢?”
开骏指了指桌上的一卷书。
两个人的对话氛围十分的诡异,以世九强行找话题为开端以及开骏无言的手势动作为结尾。
世九见开骏不抵触便继续执行着任务,“世子,奴才想要好好侍奉您,所以有很多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您可否和奴才多聊一聊呢。”
开骏拂袖放下茶盏,终于说了一个字:“好。”
只见世九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将开骏珍贵的茶叶盒推到一旁。又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地转了一圈,非常自来熟地取来了笔墨,流畅自然的像是在自己家一般。
开骏有点吃惊地看着桌上整齐铺开的笔墨纸砚。
“世子,第一个问题,您是否有婚配?”
开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 奴才是想着,您若是婚配了,那若有宫女或者宫里别的什么人打您的主意,奴才就帮您都挡回去。”
和我待久了,世九的应变(胡说八道)能力也比常人强了许多。
开骏摇头。
“那你是回不去了。”世九小声嘀咕着,在我写的第一个问题旁画了一个叉。
开骏见其古怪,露出疑惑的表情。
“ 嘿嘿,那殿下,第二个问题,您今年多大了?”
”十八。“ 开骏怕自己发音不标准,特意用双手比划了一下。
“大两三岁,相仿,我们家沐辰不喜欢比自己小的。”
“相什么?”这次开骏听到了世九的嘀咕声。
“没什么,没什么,第三个问题,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开骏被茶水呛了一下,便不住开始咳嗽。
“世子您没事吧,您不会是身体不太好吧?”世九真真是把自己当成媒婆了,无时无刻从各方位做着评估,关切地帮开骏顺着气,同时也偷偷打量摸着开骏的后背和前胸,想要探究开骏的身材尺寸,因为我说想要亲自来做新郎的礼服。
“无事,无事。“ 开骏直摆手,也同时想要挣脱世九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
“那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世九锲而不舍地继续问着。
开骏面露难色,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
世九开始了他的洗脑,”奴才多了解下,这也好帮您选一些看着顺心的宫女伺候您啊。“
开骏见此人古怪,便开始侧身,坐的离世九稍远了点。
“世子,我挑选的人定是老实厚道的,您放心。”世九拍了拍胸脯。
脾气再好的人,也禁不住如此纠缠,开骏便敷衍地说道:“ 不喜欢说的。”
世九没明白什么意思,便开启了联想:“不喜欢说的,你的意思是不喜欢说话多的是吧?”
紧接着,世九脸色一沉,反问:“活泼好动又话多的那种您确定不喜欢吗?”
开骏不想再与此人纠缠,便起身果断说:“不喜欢。”并朝着殿外走去。
“殿下,您等等,我这还有二十,我数数,二十二个问题,您慢点走。”
世九随即拿着纸笔追出了殿外。
01
云华殿。
我放下手里一卷卷从文渊阁收集来的关于仙林风土人情、民风风俗,还有皇室的资料,一个下午的时间,上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许多特意勾画的圆圈。果然,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世九你真厉害,短短一个下午你就探到这么多了。”我捧着写满字的纸,心满意足地笑着。
“有什么重大发现吗?”
世九歪着脖子想了想,“那倒没有,他除了不爱说话之外,就是会看看书,吹吹笛子和萧,也会一个人发呆,哦,还有他喜欢把鞋子脱了就只穿个袜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这袜子得常洗了。”
我掰着指头将世九说的话记在心里,看着满满当当的纸页不禁夸奖起世九。
“可不是,我都是当他面一点点记下来的。”世九边喝着从西音殿带回来的大麦茶说边说道。
我整个人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 你说你当人家面,拿出这张纸,然后问一个记一个?”
“是啊,你那么多问题,我哪记得住。”
我忍耐了一秒,然后实在忍不住了。
“啊,诸世九,你是猪吗?”我抱起身边的一个枕头砸向世九。
“ 你才是猪好吧,人家都管你叫成母猪了。“
随后,另外一个枕头也精准砸中了世九。
“ 你别生气啊,我好歹问到这么多了,林世子人还挺好的,不仅都回答了而且还送了我一大包茶,让我多喝喝茶少说话,说对我嗓子好。”
“人家那是不想理你了,要是我早就把你扔出去了,还有,你晚上跑出来那谁在他身边侍奉着啊?“ 我起身叉着腰看着世九。
世九则是晃悠悠地捡起枕头放回床上,整个人也习惯性地躺了下来,“我出来的时候,世子已经睡了,但就我个人的观察,他和你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啊,他话少文静,你聒噪好动;他纯良无城府,你一肚子坏水;他不近女色,你贪恋男色;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你是离经叛道的害群之马。“
“ 你给我出!!去!!!“
我把世九从床上生拽了起来,世九捂着胳膊说:“ 就你这脾气,林世子能喜欢你?”
我一边比划着要揍他,一边瞪着他赶紧回西音殿侍奉。
待世九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窗外,露珠打在叶子上摇晃着着晶莹的脑袋。我端坐在梳妆台,点了一盏蜡烛,静静回想着遇见他开始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解自己会对他有如此无法控制又难以抑制的情感。
究竟是世九说的“见色起意”,还是佛家常说的“命运纠葛”?
我痴痴地用手抚摸着纸页上的每一个字,嘴角不住微笑着,少女的心思被狡黠的月光照亮的一览无余。
02
次日,我如往常一般独自走向去渔堂的路上,世九不在身边,而我也不习惯旁人贴身伺候,便落了单显得略为孤寂。加之皇上似乎对我也不是很上心,所以让我这个本就不多余的“公主”显得额外的可怜。
碰巧遇到两个路过的内监和宫女,他们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径直冷漠走开了。
这样的嘴脸,我从小便见识过了,于是我也像一个无事人一样继续走着。
“七公主真是好脾气。”
我转身,又瞧见了那熟悉的面孔。今日的他似乎兴致额外的好,一身主调明黄色的袍子搭配仙鹤刺绣显得他更加贵气。而他身后的阿德却是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更加凸显出他富贵闲人的形象。
“海御殿,我记得咱们不是一个方向啊。”
“只要是一个目标,怎么都能走到一个方向,你说是不是,七公主。“
我看着海诺又是那样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想必他又有了新的盘算,甚至早早规划算好了我的结局,可我此时却是无比厌恶他这样每次带着目的接近我,表面友好尊重我,实则只是在引诱我走向他早早设定好的的棋局。
我没有表情,将书袋提了提,然后叹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海诺笑着走向我,”你怎么这么想我,咱们怎么说也能算是同窗了,别一天天搞得像我是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人一样。“
我依然没有表情,眼里看到的净是此人的轻浮与腹黑。
”害。”海诺反倒叹气,然后摇着头向前走去了,阿德小跑着也追了上去。
我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个“白眼”,而不是面无表情了,然后本着”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态度,我朝着海诺前进的反方向走去,即使这样我要多绕出半炷香的路程。
海诺还是不知情的继续朝前走着,侧头小声问了阿德我有没有追上来,阿德冷冷说:”您自己回头看看吧。“
于是,海诺转身只瞧见了一片空荡。
“这个小姑娘气性怎么这么大!”
“御殿,咱们真的不提前告诉七公主呼国的事情吗,万一太后皇上真的让她去冥婚,这也太悲惨了。”
今日海诺本就打算告诉沐辰,好让她提前有个准备,可被自己嘴贱还是耽误了。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海诺转头继续朝前走着,不知为何内心也空荡荡起来。
03
我内心懊悔着为啥要和海诺置气,他嘴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他不对我有所图,难不成还一直无偿帮我吗。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边小跑着边念叨着。
真的是越急越忙,我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正当我以为要刮花脸的时候,我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冰冷的器具顶了起来。
我悬在半空中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用剑撑着我的腹部,但他的头却始终低着,“公主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腹部的剑也逐渐抬起了它的“头”,让我得以平稳落地。
“微臣是北镇抚司副使蒋吉,奉皇上指令,邀您去太坤殿。”
我本想拒绝,可这侍卫让我眼前一亮,虽然一身黑甲显得杀气腾腾,但难掩其俊朗,”我这还赶着去上课呢,怎么这个点着急让我去太坤殿。“
男子迟迟没有回应,我想这也是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
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从不会问为什么。这是明基帝起初为了保护自己安危而从世家武将子弟中选出组建的精兵队伍,后因他们不但能武,也善文,所以逐渐演变成了明基帝的智囊团,和一直存在的东厂并肩成为左右手一起为明基帝效力。
也正因为他们俸禄极高又人员冗杂,明基帝本就不富裕的口袋也是愈来愈“捉襟见肘。”
我不想为难他,便答应和他去太坤殿,内心失落着今日见不着开骏了。
我在最前方走着,他和一群侍卫面无表情在后面跟着我,那场面似乎是我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我们就这样保持着这队形一直走到了太坤殿的门口。
秦立上前招呼了我们,似乎早早就等在了殿外,殷勤说:“问七公主安,皇上在里面见湖广总督,劳您在门口稍等下。”
我好奇,“湖广巡抚?”
秦立则是笑眯眯地说:“湖广巡抚前来述职,以后湖广的财政就能归咱们皇上了。”
见他那快要欢脱跳起来的样子,我附和说道:“是是是。”,可内心却奇怪着湖广富庶,一直是太后掌控,为何如今成了自己父皇的了。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明基帝亲自将湖广总督送了出来,满脸堆着笑容,可在与我对视的那一刹那却将眼神收了回去下意识低下了头,说:“我腿不方便就不继续送你了。”
湖广总督恭敬地退下去后,他却继续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我,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感觉他是如此的吃力,然后轻声对着我说:“沐辰,来,进来。”
“秦立,七公主爱喝豆浆,你去找人现磨送来。”
“不用,不用麻烦了。”我推脱说着,“我还想赶着去上课。”
我指了指我装着书本的布包,怯生生地说。
“蒋吉,你让钟博下了课去云华殿再给七公主单独补课。”
这些天,母妃也是这般对我无微不至,甚至有一次我发现她半夜走进我的卧室为我盖被子,然后在我床边坐了好一会才离开。
今日瞧见父皇,瞧见湖广总督,我明白,我启程去呼国的日子已经来了。
我握住他抓着我胳膊的手,然后将他的手缓缓移开,”父皇,我何日启程去呼国。“
他似乎很惊讶我居然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最迟十五天内要抵达呼国。”
十五这个数字,好刺耳。
我今年刚好十五,
我从离开皇城到回到父母身边也刚好十五年,
而十五天后我便要再次离开,
而这次离开,可能也是永别,并永不会再有下一个等待的十五年。
04
又是同样的队形,我独自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锦衣卫们。只是这次我的情绪无比失落,失落到难以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路人。
身后传来声音:“大人,咱们已经在宫里兜了好几圈了。”
我回头看去,只见蒋吉在呵斥一个小侍卫,让他不要随意说话。
“别怪他。”我魂不守舍的说着。
“我现在不想回宫,要不你们别跟着我了。”
“公主,微臣奉皇上的旨意一定要将您安全护送到云华殿。”蒋吉认真说道,低着头在额前双手抱剑。
“随你。”我没有心情和他掰扯,心里乱的很。
如果没有遇到开骏,我留着京北或者去呼国,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我刚刚遇到了我的光,我怎么舍得离开。
就这样,我边思考着,边在宫里随便到处转悠着,将自己全部放空,就像祖先生说的那样,只将自己全身的注意力放到呼吸和步伐上,其余都不重要。于是我就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暴走着,直到我的肚子提醒我到了饭点。
刚出门时还是早上,可如今太阳已下山,暗紫色的晚霞打在明黄黄的宫墙上映出斑斓,我回头瞧见了一身沉闷黑甲的蒋吉。
“蒋吉,你怎么还跟着我。”
“公主,微臣奉皇上的旨意一定要将您安全护送到云华殿。”
他又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01
执拗,是我对蒋吉最深刻的印象。
我心里乱的很想要一个人待着,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是“微臣奉皇上的旨意一定要将您安全护送到云华殿。”
我步伐加快他便快,我佯装慢走他便也小步踱步,我后退他便也后退。
我看着他,只能无奈叹气,往云华殿的方向走去,可路上却经过了西音殿。
那是开骏住的地方,是一座偏僻又久未修缮的宫殿,殿外宫道上也堆积了些许枯黄的叶子。
我看着门匾,在门口驻足。
很难解释我对他的感情,话都没说过一句,却对他产生了如此痴迷的感情。世九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我有时也在想我到底是色欲熏心看上人家的颜,还真的是遇见了我的天赐良缘。
如果缘分是天注定,那么上天似乎已经帮我选择好了我的天定之人,我又何必挣扎。
我陷入了两难,挣扎却无力,认命却又不甘。加上走了一天我也累了,便在殿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顺便捡了一片落叶发着呆。
“要不还是算了。”我对自己说。
从我出生起,便被认定为灾星。我想要父母的爱,可迟来的十五年的亲情,似乎也不过如此。我想要美勤娘和世九都好好的,可他们的命运却和我牢牢捆在了一起,随我回京南,未来也会伴我去呼国。诺达的皇宫,又有谁真的能护着我,世人最爱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罢了。
当日我若不回京北,太后便已下令铲除我身边之人,如今,不止太后,连我的父母也….
或许我能打动他与他在一起,但难保我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或许我的一生注定是个麻烦。
“七公主。”
蒋吉开口,我有气无力低着头和他说:”我会回云华殿的。“
一双黑亮的官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解抬头,只见蒋吉将他的黑甲斗篷外套脱下,并双手呈给了我。
“太阳落山,转凉了。”
都说锦衣卫杀人如麻,只是皇城的爪牙,可蒋吉却不同,他虽冰冷,但骨子里却似乎是一个非常温暖的人。
“谢谢。”我接过外套,并起身站了起来。
然后我们继续保持着之前的队形朝着云华殿走去。
”蒋吉,你去过西部吗?“我好奇问他。
”去过。“
我转头看向他,奇怪他为何会去过。
”微臣也是上月刚从呼国返回京北,之前在呼国待了三年。“
“那真是太巧了。”我意有所指的说,心里想着当了三年的间谍,日子也不好过吧。
“按计划,您之后启辰也会是臣护送。”他补充说道。
我笑了笑,”好。“
我笑自己还能有蒋吉如此英俊的侍卫护送,更笑自己可笑的命运。
02
我早早来到了渔堂上课,认真温习了昨日落下的课程,专心致志的在书上勾画着有疑问的地方,也不似之前那般时不时朝向屋外狙击着开骏何时到来。
匡毅哥哥看我如此用功,表示甚是欣慰,并鼓励我继续努力。
我看着阿哥,他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心里想着如果他能成为皇帝,一定是一位明君。
“阿哥,你好好的。”我看着他,无比正经说。
他被我的正经有点吓到,摸了摸头,“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我笑了笑,便继续低头勾画着。
“沐辰妹妹可真是用功,是怕自己被分到差生班吗。”叶纱和思珊看着我如此认真,打趣道。
我自然知道她们是不怀好意,便说:”是啊,我可不想和两位姐姐一样被分到差生班,我还是有追求的。“
见我敢反抗,叶纱也不再那么猖狂,“思珊,我听说呼国蛮夷,不知道这些学问是要说给牛听,还是羊啊,哈哈。”
“可别糟践牛羊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匡毅哥哥忍不住想要训斥她们为我出头,我按了按他的肩膀。
“匡毅哥哥好。”靖妃之女岚朵恭敬地问好,她的哥哥朱为是长子,但他俩一直不受父皇宠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生母出身较差,只是一个太后花房里的奴婢。
“几位妹妹好。”岚朵十分温柔却有点内向,不喜如叶纱思珊那般争强好胜,也不喜争口舌,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肃恭殿待着。
叶纱和思珊却把姐姐的问候当成了理所当然,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岚朵姐姐安。”我赶忙回道。
随着海诺大步流星的路过我们身旁,叶纱和思珊的态度顿时发生了转变,”海御殿好。“ 两人还特意整理了一下头发。
“几位公主好。”见我没有反应,海诺看着我说道,似乎是特意说给我听。
她倆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见状便借机对海诺热情起来,摆出一副体贴又很熟络的样子,”海御殿今日怎么来这么迟呀,是不是昨日帮我温习功课耽误了你休息呀。“
海诺蹙眉,奇怪着我的疯言疯语。
“海御殿还有空帮忙补课吗?”思珊带着怨气说。
“可不是。”我起身,当着他的面故意挨着海诺,然后拿着方才勾画的书本,“海御殿,你看,我按照你说的,我做了好多笔记呢。”
匡毅哥哥见此,无奈背过身去,感叹女人之间的斗争可真无聊。
随着夫子的话语,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坐回了原位。
“今日晚上,老夫在照桦台设宴,希望诸位能按时。”
“夫子。”
还没等夫子说完,开骏又一次迟到了,这次的他似乎比之前更加狼狈,发髻似乎也不是那么端正。
钟博叹气,“林世子,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多一眼又能如何,我已打算认命,也不想再去招惹他,于是强迫自己抄写书本,一笔一划用力在宣纸上写着。
“我病了。”
听到这,我的笔锋在宣纸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墨团。
钟博见开骏脸色却是不太好,见他身形瘦削,拖着病体还来学堂,便也不忍苛责。
03
“诸世九,你怎么回事。”
我在西音殿的门口把世九拽到角落里。
“昨天下午他收到了仙林的家书,然后便愁眉不展的,我伺候他早早休息下后便也去睡了,今日起床竟然发现他靠着走廊睡了一晚上,身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霜。”
“你晚上起夜的时候都不知看看他的吗?”
“祖宗,这么冷的天,我咋一直盯着他。”世九还有点委屈。
“对不起世九,我最近有点烦,不久我就要启辰去呼国了,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世九听此,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着我。
我的情绪也再绷不住,搂着世九也哭了起来。
“我只是一个物件,世九。”
我俩旁若无人,放声大哭着。
“咳咳咳。”
被一声声咳嗽声打断,我和世九的哭声被打断。
只见开骏披着一身白色的斗篷,在殿外看着我俩搂搂抱抱又哭哭啼啼的样子。
我把世九推开,“林世子,我…”
他向我点了点头,便尴尬的转身离开了。
“完了,他不会以为我俩是一对吧。”
我红肿着眼睛看着也一脸懵的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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