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二天,我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早早就到了渔堂,成了鱼塘里最早起的鱼儿。我的眼里似乎也长了钩子,目不转睛的寻找着岸上的渔夫,希望他把我给勾走。
“哟。”
没等到开骏,却等到了海诺。
我没有感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望着门口。
“你可真没良心啊,我在京南不也帮了你,你不报答我就算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
我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他算计好了一切,耍着我演了这么一出戏,但看在他照料世九的份上,我也只能没好气地说:“我谢谢你。”
王朝的人和藩国的人陆续走了进来,钟博见时间到了便也准备开始上课,可开骏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的脖子都快要伸到了门外,钟博见状:“七公主你干什么呢。” 他顺着我的方向朝门外望去。
无奈,我只能低头翻书,但眼神还是有意无意地往外看,心里担心他是不是睡过头,是不是迷了路,又或者是不是生病了,最坏不能回仙林了吧,我一个人无限瞎想着。
“大家应该都对彼此有个大致了解了”,夫子指着桌上一沓书本说:“这是你们今天要温习的内容,每个人略有不同,我已经在书本上写好了每个同学的姓名,我叫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一下。”
“夫子。”
一声柔弱的声音,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着门口望去,原来是开骏出现了。
只见他低头弯着腰,一身单薄的薄绒青衫,身旁也没有陪伴的宫人。
“林世子,今日怎么迟了?”夫子的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我。”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什么,不知是有何难言之隐,还是不知如何表达,毕竟从昨日的表现来看他的汉语能力应该只是普通孩童的水平。
见林世子尴尬狼狈,夫子也不忍责备,但碍于堂规,说:“迟到了还是要有惩罚的,那就罚你上来为同学们分发下书本。” 钟博将书本递给开骏。
开骏有点吃惊,杵在门口呆住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讲台。我观察到他接过书本的时候略颤抖了下,明显内心虽然抗拒但仍然礼貌地说:“好。”
他的喉结快速上下跳动着,长长的睫毛也快速的眨巴了几下,一只手垂放着,另外一只手像假肢一般不灵巧的翻开了最上面一本书的书页。
见他如此,坐在第一排的热心匡毅似乎想要上前帮忙。
“ 一…筐…猪。 ”他快速抬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台下一瞬间变得静悄悄的,夫子也皱起眉,回忆着“一筐猪”是哪位藩国家的同学。
我挠了挠头,心想…难不成是…
见台下无人回应,开骏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钟博,夫子想着可能是自己笔误,便说:“那下一个同学吧。”
开骏将这本书放到一旁,打开了下一本,“成…母…猪。”
我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钟博上台查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 朱沐辰?
三秒后,除了我以外,全渔堂的人纷纷捧腹大笑,开骏的脸也立马红了,尴尬地想要即刻回到仙林找个被子把头蒙上。
此时,钟博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高估了林世子的汉语能力,没料到他竟然会从左往右念大家的名字。
钟博示意开骏先下去,于是开骏垂头丧气快速跑下了台,可大家的嘲笑声却此起彼伏。
开骏尴尬不适的样子激发了我的保护欲,于是我拍桌而起凶狠地说:“都别笑了!”
此时大家都被我震住,开骏也刚好走过我身旁,不由得停下和我对视了一眼。
他像个受伤的小鹿,无辜的眼睛在受了委屈后忽闪忽闪的,见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便下意识赶忙低头继续跑向最后一排,躲避与我的眼神交汇。
可我却为这份意外的交汇而内心雀跃着,这是我第一次与他的正式对视,少女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景妃家的朱逸笑着说:“这位叫什么来着的世子真是厉害,那我们几个岂不是都是:喂猪(朱为)、一筐猪(朱匡毅)、成母猪(朱沐辰)、杀野猪(朱叶纱)、扇死猪(朱思珊)…哈哈哈哈哈哈!”,他指着在座的几个皇子女说着。
没有人回应他,渔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笑不出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一猪(朱逸)。
为了结束这场闹剧,钟博赶忙打住,说:“ 好了,今天的课就先到这了,老夫会尽快将分班名单通知下去,如果有异议者,也可前往国子监与我商议,但说无妨。”
大家拱手致礼后,各自的侍从便纷纷进屋为主子们收拾东西。
我回头瞥见开骏一人在默默收拾着纸笔,想必还为刚才的事而觉得丢脸,可奇怪的是未见侍从在他侧侍奉,这与周遭热闹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仙林的侍从去哪了,我焦急寻找着。
“喂,我找你有事。”海诺用指节重重敲打着我的桌子,着实把专心致志偷窥的我吓了一跳。
我的视线被海诺死死遮住,当然是没有好脸的站了起来,恶狠狠说:“闪开。”
他正想回击,可我见开骏也走向了屋外便赶忙追了出去,连争吵的机会都没留给海诺。我撞到了在走廊走着的匡毅哥哥,他便要拉我一同去云华殿看母妃,我焦急甩开了他的手,“你又不是不认识路,你自己去吧。”
匡毅一时语塞,也一脸无语,此时海诺见状便主动上前与落单的匡毅寒暄。
我一路小跑出了外殿,这才赶上开骏的背影,只见他独自一人驻足在殿门口的屋檐下。
这时世九也来接我下学,“我说你跑什么呀,我追了你一路。”世九说罢,便开始为我撑伞。
“原来是下雨了,他没有伞。”我仰头望天呢喃着。
“你说什么?”雨声略大,世九没有听清。
“世九,帮我个忙,你看到门口那个青色衣裳的世子了嘛?你把伞送给他,和他说是钟博士让你给他送伞的。”
“什么,为什么啊,他是谁啊?”
“你别管了,快去呀。”我语气焦急。
“可是,我就带了一把伞啊。”世九为难地看着我。
此时,不远处的开骏摸了摸衣领,从包里翻了一本书出来,像是打算顶着书冒雨离开。
于是,我使劲把世九推出了殿外,世九还未来得及撑伞,一路小跑踉跄,呼喊拦住了即将离开屋檐下的开骏。
“世子,等等…世子。”
“世子,钟博让我给您送伞。”世九擦着脸上的雨水说道。
开骏惊喜,有礼貌地说:“ 谢谢。”
作别后便撑着伞离去了,我见他独自撑伞远去,便也不自觉冒雨把头探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世九着急地用衣袖帮我擦着身上的雨水。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趴在外殿的门柱上侧着头看着在雨中独自撑伞缓缓走着的开骏。
又是那样的感觉,我听不见砸在地上砰砰作响的雨声,听不见世九的关切声,目光所及都是那个人单薄挺拔的背影,脑海中竟然幻想着自己在伞下与他一起缓缓并肩走着。
“沐辰,沐辰?”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我惊的回头,“你吓死我了。” 随后不停抚顺着胸口,惊吓之余瞧见了匡毅哥哥旁侧的海诺。
“怎么,你们认识?”匡毅问道。
“不认识。”我随即转头不看海诺。
海诺则侧身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你们没有伞吗沐辰?” 匡毅哥哥见我和世九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出门有点急,世九忘记了。”
世九幽怨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怎么回事你不清楚吗?”
“那你们用我的,世九你把沐辰送到云华殿后再回来接我,我今天也不着急回宫外的府邸。”
“七公主若不嫌弃还是用我的伞吧。”海诺示意阿德递了一把伞给我。
连匡毅哥哥都要对海诺礼让三分,我也不能不识大体屡屡和海诺作对,况且不管他动机如何,不管他在布怎样的局,他也的确是帮了我,于是我难得恭敬地说了谢谢。
待匡毅哥哥和侍从走了后,海诺似乎又恢复了他的嚣张嘴脸,“记得还给我啊。”
我这暴脾气,我本来都准备要撑伞了,听到这话,我便将伞往地上一扔,“谁稀罕呀。”
“走,世九,我们走。”我拉着世九便往雨里冲,那气势像极了我义无反顾跳船的样子,只是这次我还拉了一个垫背的。
世九没骨气的想要去捡被我扔在地上的伞,我骂了他一句便扯着他和我在雨里一起“有福同享”。
02
我和世九像两个落汤鸡一样回到了云华殿,本想着偷偷溜回偏殿,可不曾想一进门便被燕贵妃叫住。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狼狈。”
我和世九也是第一次在冬日里淋到这么大的雨,两个人都被淋懵了,美勤娘赶忙带着一群宫女将我俩用毯子包了起来,并连连和燕贵妃道歉着。
我在大殿里烘烤着,宫女们为我不断擦拭着,我蜷缩坐在温暖的羊羔毛座椅上捧着姜茶等待着热水烧开去洗澡,世九则是被美勤娘带了下去。
燕贵妃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母妃想问你。”
“问什么?”
“想问你。”
我也是第一次见果敢的母妃如此婆婆妈妈,她不断抚摸着自己的孕肚,看得出很焦虑。
随即她支走了所有的宫人,包括璇掌事。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呼国的事情?”我直截了当的说,毕竟当初以此让我回宫,如今也快一个月了却没有任何动静,自然是有点奇怪。
“是,也不是。”
我看着她为难的样子,问道:“明天就要我出发去呼国吗?”
我的脑海中涌现很多画面,短暂亲情以及,一直挥之不去的开骏背影。
03
太坤殿。
“你和沐辰说了吗?”明基帝为难地问道。
“她已猜到是呼国的亲事将近,但也没有哭闹。”
燕贵妃默默闭上了眼睛,不断的抚摸着自己的孕肚,似乎是在祈祷上天不要将这一切报应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湖广的财政和西南的兵权,你就这么不能割舍吗?”燕贵妃冷漠地看着明基帝。
他一拳拳捶着自己残废的左腿,怨恨着自己的无能,身为一国之君却毫无实权,愤恨着自己的软弱,一次又一次为了利益割舍骨肉。
“没有湖广的财政,你让我拿什么去赈全国的灾,凭我能把控的南方财力,那只是杯水车薪,太后可以不管西南的旱灾,不理会南方的水灾,朕不能不管,那都是我朱家的子民。况且,有了西南的兵权,朕便才算是掌握了王朝三分之一的兵力,有了这些才能稳住蠢蠢欲动的藩国,才能和太后稍稍抗衡。
我死了无所谓,可我若没了,你和咱们的孩子们该怎么办呀,太后不会放过云华殿的,十五年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明基帝看着燕贵妃未出世的孩子,哭了起来,可他似乎忘记了沐辰也是他的孩子,且是他最愧对的孩子。
于是,就这样,为了王朝,为了云华殿的其他人,他们默许了沐辰和呼国的婚事照旧。
哪怕是嫁去做冥婚。
十五年前的雨夜,
十五年后的雪天。
变了,
也什么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