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宝沃斯的冬天也有它的好处,不论男人或是女人,在火热的暖气那儿烤的久了,就爱走出来,走到太阳晒的着的地方去会一会光芒!他们还会说些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悄悄话,男的跟男的说,女的跟女的说,男的也可以跟女的说,女的也可以跟男的说。互着贬低,或是共结联盟一道贬低别人,话里话外的贬!这份贬低可以是善意的,至少没那么强烈的恶意;也可以是东西两家的摆出长短,冷不丁还会"嘿嘿呀呀"着打闹到一块儿,反正冬天都穿的厚实,女人也不怕被占了便宜,或者说,她们的内心其实很愿意来打闹的那个男人,再大胆一点,占那么一些便宜!
杜艳很安静,她可以没有表情,也可以被他们逗的有那么一点表情!但不管怎么说,她并不会去"踩"谁。好友汪雪梅就不同,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有着一张大嘴,不过她的嘴大的又是那么合适。她还把头发烫出了金黄色的尾卷,动不动就去摸一下翘翘的鼻子。她说最中意的就是它,如果去整是无论如何不会动鼻子的,而其他的地方,比如眉毛和眼睫毛都是经过了"装修"的,总体来讲,是个美人!
长的漂亮的女人通常喜欢和另一个长得不错的成为朋友,因为可以去说许多的话题!比如对生活、老公、化妆品、网购的看法,出发点基本上是一致的!所以汪雪梅和杜艳,还有一个张芳菲就是"死党"!张芳菲就普通多了,但她也有自己的优点,比如,她的容貌很稚气,就是那种30岁却活的像18岁的稚嫩,按一项时尚的科学说法:逆生长!她还是三人里最不善言谈的,这个低调和杜艳的低语并不相同,更和汪雪梅的外露不一样。但她又和两人都处的很好,一来很能忍让,二来,她是汪雪梅的亲戚。
汪雪梅结婚的第五年,就对老公不满意了!她觉得他很爱玩。在组装总厂,就是库房东南那片巨大的厂区里,不止一次的有人告诉她关于她老公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的事!汪雪梅很外向,但她也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张扬起来就没个边界跟尺度的事!
"唉,算命的说我俩到7-8年的时候指定有个出轨的,我挺害怕是我,更害怕是他!"然后,她就有预谋的去问杜艳,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杜艳不说话,她那厚脸皮的劲头就来了,又或者心里确实害怕,非要问个明白不可。杜艳被问的急了就说:各玩各的!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让汪雪梅嘴巴张的大大的,或者说她的嘴巴本来就那么大,她说"你疯了吧杜艳"接着就不说话了。张芳菲结婚最晚,还在婚姻生活的第一个节点里享受,但她的补刀也很有参考价值,更让汪雪梅彻底的不好了!她说:谁也别管谁,最好!
她们三个靠在晒得不那么冷的墙边,汪雪梅和杜艳都并着腿,汪雪梅还一下下的拿后背去弹墙,说这样最舒服,身体里的骨骼、肌肉跟皮肤都能感觉到活跃的那种舒服。只有个子最小,岁数也最小的张芳菲,把一只脚踩到墙上,打算也做一个杜艳那样的头发,并设想着做出来的效果。久了,三人里杜艳就容易第一个睡去!但她们的睡并不是真睡,而只是默契的不再言语,默契的享受着当下的日头。窗户里头,一面玻璃之隔的办公桌那儿,装钉组长李霞还在看着下午的计划!李霞是这里最不像女人的那一个,并不是说她长相难看,是指她的手腕比男人还有气魄。她从来不跟无关的人一块聊天,任何时候都不会!闲下来,就比如这个中午,她会看物料记录,看生产计划,写一点人事安排!当然,也或者有自己的事-譬如一支小小的唇膏或者一根精美的描眉笔!所以她身边的人都怕她,但是也依赖她。只是因为:如果她就是一个首领,也会把他们安全的带离泥潭,带向胜利!而且她无私,公正,任何事都亲力亲为,是王俊峰器重的手下!当她的理货工焦山河失踪后,她很快就用关系调来了一个新的帮手,以确保本组的生产进度!至于后来对问询的警察杨明海说起焦山河,她是这样讲的:
“焦山河是我那组的,我俩一批进的工厂”李霞把手揣到兜里,胳膊那儿夹着蓝色的本子。
“我们这批后来都做了保管、班长,只有他降到了第三批,就是新人那批,当师傅了”
“我是后来看到假条知道他生了病,他那时已走了”
"他开了病假条?"
"对,去医务室开的"
“这之前有没有谁来工厂找过他?”
“没注意到,来找他的也都是兄弟车间熟识的人,除了生产任务,这些我不管”
“他留下什么没有,或者他有没有过辞职的想法?”
“没别的东西,之前也没说过什么要走的话,看着就是突然生了病那种情况”
“他只留下一瓶药”李霞说,“就放在我抽屉里,他知道我胃不好,是瓶进口的”
“他这人挺好!”
………
在几个刻薄的男女那儿,他们称呼焦山河是癞蛤蟆,那么李霞就是他算计的天鹅!王俊峰更说:"你们谁打通了焦山河的号码,我奖励他100块"!所以他们很多人,知道,不知道的都在给焦山河打电话,然而那个号码的拨通率自始至终为零。到了私底下,他们则只需碰一碰须子,就能编辑来各色生拉硬扯的真相与结果,比如:
焦山河偷了厂里的物料,满满一车电瓶被抓了,你看警察都来了;
他不是失踪了吗?
嗨,不会跑啊…
焦山河偷了县里的文物,早跑到国外去了,做火车,轮船,飞机,外星飞船…
我听说焦山河是被人杀了,不然警察怎么会来?
焦山河…焦山河…
就这么着,癞蛤蟆焦山河被揪到台上,他们质问他,你承不承认你是反面典型、负面教材,我们编纂的事是不是真的?他不回答!不答话?好吧,那么故事就是真的了!于是,他的脑袋被画满了奇怪的符号,脖子上插了草签,还变成了四条腿!而他简单的生或死,并不是被关注的核心问题!
6.厉敏之
问话是在吴秋实去报警后第二天发生的事!头天晚上,秋实带着甜一回家,白桂芬已经把饭菜都做好,去了县医院上夜班!他把买来的两只烧鸡切了,留给妻子一盘。厉敏之要他来给修指甲,在院子那儿,她捧着一包红糕,边吃边说红糕的味道很好,是不是街角那家毛记的?
“我上次去买,叮嘱他要多包一层的,结果到家都坏成了渣子,还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纸,那个人心一点都不诚恳”
秋实说“你吃吧,毛记的老板送了一份,讲是弥补上回的亏欠”!接着低头,细致的将她的脚指甲剪了又磨平,再换另一只脚来剪,然后聊话问:“我姑这一走多少年都不曾回来,她由英国寄来的信件倒是不少。我还听她说初时那个西方人去世了,人现在住进小公寓里,身边也没什么可信赖的。”厉敏之说:“我与她难得说话,她这人傲气的不得了。当姑子时候,却不向着我,还满村子里去说我如何在家里亏欠她,倚仗着关系到广播里痛斥我,让全村人笑我,那阵子我有多难堪,多愤怒?!搞得我逢人就说可没有那么做过,是那个妮子疯了”说这话的工夫,她的眼里有了一些不快,或是对过去那段岁月的一份追责:“他哥那些年在外边打仗,还不是我给她操持的婚礼,结果又口口声声的讲我在驱逐她,人不结了,难道也怪我不成?然后你猜她干了什么?她自己跑去省城认识了那个叫什么皮特还是脾气我不记得了,一个养老鼠养的身上有股怪味,就是鱼汤晾馊那种味儿的西洋科学家,也兴许他们西洋人就是那种味儿吧。她跟我那婆婆说'脾气和他的朋友是让人敬慕的科学家,到咱们这来研究'!我心说'镇里的许灏也是搞科研,也是研究这个那个的,你为啥看不上?可我这只是心里说,嘴上不理!她又讲'脾气是外国人,时尚又礼貌'!我心说'外国人哪有什么礼貌?他们多欺负咱们吶,到时候有你好受的'!可我这也只是心里说,嘴上不理!她还说'我这一走,您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了'我心说'你这是明里暗里的教化我、点拨我?'可我还只是嘴上不理!我自始至终都没理她,更没留她,就看着她那么心甘情愿的跟着人家走了,走的那天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心里没准多美,那眼神那鼻子眉毛以为可以神气的压我一头,可到何时还不是一头无用的小妮子!我看她那屁股,也不是要儿子的命!”秋实纠正说“是皮济,皮济罗莱”厉敏之说"我管他是哪一个,她从西边来的信我那婆婆不识字,我也不识,就想办法交给红头会计来读,结果那个会计竟也不全认识。我俩就去镇里的图书室查字典跟外国话词典,不知这个小妮子哪学来那么多鬼话,以为洋气十足似的,后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那婆婆死掉了她也没回来。你说我也是够有良心了吧,要是换做李菁英,不扯了那堆信才怪!结果呢,她在那边也还真没生出儿子来"讲到这儿,忽又大叫,吓得秋实以为是剪到了她的脚,她却说你的动作越来越不走心,上回剪的长,这回剪的短,你看,她把大脚指伸出来,将要戳到儿子的鼻头那了“这么短,挠起痒痒来都没劲儿”秋实知她在耍赖,有回他给媳妇剪指甲被她瞧见了,从那儿开始就挑挑拣拣,总说给她剪的不好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孝顺了。
伺候了老娘,把饭吃完,这才总算有了一些时间!甜一半天找不到家里的猫咪"斑竹",来房间要和他一块儿睡!父女俩就依偎着看电视。女孩忽然对他说:"斑竹会不会像牧师那样被吊起来,挣扎着老半天才死?"秋实讲:"哪个牧师?"女孩说:"是我们学校的一只猫,今天下午它被谁给吊到树上,直挺挺的死了,我这才知道什么叫死,死疼不疼?"秋实将她搂到臂弯里,不想让女孩感受到世上还有死这么冰冷的事。他说:"斑竹是不会出事的,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它"甜一说:“那它饿了就要回来的,现在它不饿吗?它就是被吊死了,我们也都会死对吗?"秋实觉得还不是让她知道这件事的秘密与学问的时候,这可是个漫长的话题,更需要足够的耐心与决绝力!譬如他就常常想,如果有一天他觉着自己不行了,就会自觉点,像只老狗那么独自的、悄无声息的离家出走,去哪都行,就是不能让闺女知道和看到!如果让她知道了,看到了,她会有多么伤心欲绝?而这对于自己来说,痛苦将是双倍的;但反过来说,假如她知道了,看到了,却并不是那么伤心欲绝,甚至平平淡淡?那么,这对自己的痛苦,将是不限倍数的!
一个小时后,他将闺女抱到那间缀着五彩小灯的寝室里,并第一次见到女孩流着眼泪睡着了!是的,这次,她是伤心的睡去了。秋实觉得她这种举动意味着在长大,而长大是件价值连城的事!他关了一些灯,让另一些暗着的、并不那么讨饶睡眠的继续亮着,于是,整间屋子就像极了头顶的宇宙与永恒的星河!他关上门,又去老娘的屋子,看她睡了没有。老太太正一个人坐着,见到儿子了说你来,再跟我说说话,屋里黑了咕咚的睡也睡不着。秋实就找了座,娘俩一句一句的说话!
提到原先村口的老树,论起它的遮蔽,四季,繁茂与兴衰,秋实说:“那棵树要是留到如今也得有上百岁的年纪了,可惜前年被几个少年毁掉!明明只是一场小火灾引起,最后失控酿成了大祸,我回乡里特意看过,只剩下一桩粗大的根伐还在,开春也没有新芽再钻出来”
厉敏之叹气说:“那棵树是何其灵敏的生物?再不济遮阳是有很大作用的,你的爷爷跟他的兄弟就爱到树底下,说能吸收它的阳气,我是不信的,要我说他们那是犯浑。后来他老早就死了,死时候还不忘怪我破了他的阳气,我哪是去破坏他的阳气?我那是可怜树木,他们就那么熏它,一日日的熏,实是在杀它。后来那棵树倾注着我的心血反倒更加健壮,可是我这番心血又有谁知道?它知道它也不会说,他们吴家人也知道也不会说!所以我恨他们,一个个的恨!到后来那树结了虫子,拉着丝的往下掉,那都是些蒙冤的吊死鬼,这颗树上吊死的,那棵树上吊死跑到这来申冤的,我就一遍遍的给它除去!现在很难看到那么粗糙又结实的树了!"叹口气又说“如今的马路边上都是新种的柏杨,柳眉细腰的是美化了,种不到几年就改成了花坛,花坛没几年又迁就马路拓宽,花也没了,哪还有规矩?”秋实说那是咱城市里日新月异,说不定哪天飞机场火车站就修到这儿来了,到时候带您去英国旅游,看看我姑。厉敏之说:"我才不去,那老远我咋能去呀,我恐怕连个县城都出不去了。我就想回到乡下去住,家里的老屋子多年都没收拾了,它要怪我的,你爸爸回去了也要怪我的。"秋实说,这房子就是他留给你的,你在这住他才踏实,回去了你跟谁说话?厉敏之说:“我还是要回去,在这儿,谁又跟我说话呢?他回来过,我看着了,就在那个房檐下。我叫他'吴庆山你过来'他偏不过来,他从来没听过我的"!秋实说"我咋一次都没梦着过他?那我不就成了不肖子了?"厉敏之说"你哪见过他,你也就在照片上看见他,不顶事。我打算把事跟你说了,回头你去老屋给我归帚了,我就搬回去了"
秋实说"这里谁也没有赶你走,你回去了,叫乡里人怎么看我?那我就真成了不肖子孙了!"厉敏之说"谁这么说,我就告诉他们是我的主意,一个个的说,其他你就不要问了,我把主意拿定了"秋实想了半天,觉着既然如此了,让她回去也好!他不是不想尽孝,但是她搬来几年里,把甜一带到了可以到处去的岁数,却总说自己住的不舒服!她很少和白家的人走动,尽管他们就住在不远,很容易就能够找到。她也很少和周围的人走动,她在这里根本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以他答应了,说"回头我跟叔叔说句,那个房子他照顾的很好,再把电话接上,想甜一了就来个电话,想我们谁了都来一个,我们也会给你打电话,甜一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