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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紧一团雪,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任凭自己的小小身体被厚雪覆盖,身体体温渐渐下降,浑身麻木僵硬。
身体的冷,不及心里的寒。
这是沈十四离开的第十四天,而她,一个眼瞎的小哑巴已经在原地等了十四天。
今天下雪了。
“十四……你在哪儿……”
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着她瘦弱的身躯,她失去了最后一点暖意。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座僵硬的石雕,空洞的幽蓝色双眸慢慢闭上,气若游丝地发出属于一个哑巴的——
最后无声的痛哭。
为什么要丢下我——
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恨你——!
……
星辰宗的宗亲们在雪地里将昏迷的初然挖出来带了回去,数日后,她被封闭起来的视觉感官和发声器官慢慢恢复,就此,重焕新生。
成了星辰宗最为耀眼的神女。
星辰宗的宗亲们发现她身上所带着的血麟不见了,那是她魔族母亲留下来的魔族珍宝,虽能保护初然,却也是造成初然从小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罪魁祸首。血麟与初然的仙骨不能相融,只能等待一个时机送给与它契合的人,血麟会引导着初然与有缘者相遇,从而通过赠予方式将血麟转移到他人身上。
星辰宗的宗亲们并不知道,那血麟是上古魔族用数万修士的心头血凝练成的凶恶魔物,会影响一个人的命格与仙运。
恢复正常的初然对此完全不知情,带着对沈十四的思念与怨恨成长为了一名实力强劲,名声远扬的星辰宗神女。
——也因沈十四,变得疯魔偏执。
“神女息怒!”余萨惊恐大叫。
初然所在的竹林因强劲的灵压而根根断裂,她冷眼望着面前的沈骨,一字一句地吐出疯狂的话语,“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们在我面前做什么?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她可笑地又一次对别人有了期待。
初然手里的雪光变成了一柄漂亮的长剑,通体流动着红蓝缠绕的剑光,声音阴冷,“你们为什么活着——”她挥舞长剑,沈骨身后的大片竹林纷纷倒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惊起无数只灵鸟逃离。
“神女!”
沈骨眼神一凛,上前握住初然拿着剑的手腕,金色的灵力从身上爆发出来,“别碰我!”初然厉声喝道,另一只手掌拍向沈骨的心口——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量,沈骨即使肉体再强,可她最脆弱的心口抵不过元婴期修士的最强一掌!
白光忽然在她们眼前炸开,化解了初然的掌力,再睁开眼时,这一片竹林已经被夷为平地,一位身着黑金色锦袍的青年男子从空中缓缓降落在满是粉尘的地面上,袍角却不沾一丝污秽。
“初然,你身为神女,却行为乖张。”那男子声音低沉,面上显出威严,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暗藏怒火,“现罚你在自省阁中禁闭三日,你可同意?”
沈骨的手还攥着初然的手腕,初然垂眸看了一眼,用力挣开,对修为高深的青年男子作了一揖,语气轻描淡写道:“唐师叔赏罚,初然自是要领的。”佩剑化为雪光融入掌心,初然不再看在场的任何人,离开现场。
余萨被罚抄宗规三百遍,齐楠因是受害一方,得到了丹药补偿,此事被平息下来。二人离开后,沈骨对着面前的男子谦恭行礼,“多谢唐峰主救命之恩。”
唐午的修为已踏入洞虚,为丹峰峰主,弟子皆修炼丹与炼药之道。他目光锐利地望着沈骨,见她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到心境,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你就是掌门所说的那个筑基大圆满的外门弟子?”唐午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赏,“心性不错,悟性也好,本座见你剑法精妙,可是决定修行剑道?”
沈骨没有作声,唐午又道:“本座知你天赋异禀,对修道领域涉及甚广,你不愿修行圣体,此为人生憾事。若不寻个适合自己的道,难道筑基大圆满就是你的归宿吗?”
“唐峰主,凡事皆有到来的一个契机,而沈骨,便是在等待这个契机。”沈骨温声道,“我相信我的道,并会一直修下去。”
“你的道,在哪里?”唐午问。
沈骨淡淡一笑,修长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处,“我的道,在于这里。”
“我的道,不会有第二个人修行,只有我才可以。”
在她濒死之际,那片放置于心口处的血麟治愈了破烂的心脏,与心脏融为一体,深深嵌在了里面。从白骨坟里爬出来的沈十四,之所以会活着,是因为她心中有了新的道。
唐午不知她经历的事情,却也为她的信念而动容。
他微阖着眼,叹息声在风中消散。
“即是如此,本座便不再劝你。”唐午伸出手,拿出一个小瓷瓶,“你的筑基大圆满竟足以抵御神女的元婴期灵压,可你根基虽牢,元神却脆弱不堪,这颗丹药可保你元神受损时暂不被修士大能吞噬打散,有二十四个时辰处于无形无神状态,逃出生天东山再起。”
沈骨大惊:“唐峰主,这——”
“你拥有声灵圣体,这是邪灵师都无法夺走的体质,你若哪天改了主意,定能成为这大陆上数一数二的修士大能。”唐午缓缓说道,“你体质特殊,易惹来杀身之祸,易走歪魔邪道,本座相信你的心性,也信你低调做事,近日多动乱,你需在星辰宗收敛锋芒。”
“沈骨知晓,谢唐峰主。”沈骨恭敬接过瓷瓶,收于储物戒指中,她想了想,又问道:“神女她——”
“神女性子一向乖张任性,昨日伤人之事本座已知晓。”唐午微微蹙眉,“她心性不稳,修为又已在元婴大圆满,离出窍期只差临门一脚,近些日子掌门会让她闭关突破,你不必担心她来找你麻烦。”
“……是。”
沈骨回到宿舍,被严厉的外门主事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因躲懒被罚去打扫藏书阁。她唉声叹气,又拿着打扫工具慢慢悠到藏书阁前打扫石板上的落叶,藏书阁外有一间凉亭,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老者躺在躺椅上打瞌睡,手里虚虚握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蒲草扇,挥起来都漏风。
他似乎是这藏书阁的门卫,但有时候又玩忽职守,沈骨来打扫过十几次藏书阁,只见过他三次。
沈骨打扫卫生,思绪逐渐飘远。
自从与二哥拜了师,在宗门大典上见到神女初然的那一刻起,沈骨就知道她不会再让自己有机会去与当初的那个小女孩相认。
初然那个时候看不见,也不能说话,她站在她面前也是不会认出的。
当然,若是她还拥有那一副好嗓子,初然定能辨认出来沈十四的声音,如今她没了嗓子,也没了引以为傲的境界,怎能让那孩子认出来?
更何况,当初是沈十四丢下了她,无论那是不是无意的,都已经丢下了。
那孩子……定会恨她。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乖巧怯懦的小女孩如今成为神女,性子竟变得如此差劲,一言不合就伤人,行事冲动偏激,是宗门里的人惯着她,还是当初沈十四的离去给她造成了阴影……
“我说小丫头,你在那反反复复扫一个地方,扫一年也扫不干净这阁楼的一片石板啊。”
亭子里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抓了抓花白的头发,笑嘻嘻地扇着扇子。
“老先生,我在扫我心中的石板。”沈骨礼貌道,那老者夸张地张大嘴巴,捧腹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的心是一块石板?那你就是石头精咯?”
“石头怎能成精?”沈骨笑着道。
“石头怎能成不了精?”老者大笑,忽然弯下身子抱出一坛子酒,“你可信这酒也能成精?”
沈骨莞尔,“那照您这么说,五谷杂粮皆能成精?”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五谷杂粮不可计数,你怎知这其中就没有一粒粮食是可以成精的?”老者抱着坛子大口喝酒,酒液顺着白花花的胡子淌到衣服上,沈骨拿着扫帚走到亭子前,问老者道:“那么,人的感情可否成精?可否有自己的识海?”
“什么?”老者惊呆了,“尔等小辈已经开始思索这等玄妙难题了?”
沈骨:“……”
她只是想逗逗这位老人家。
“这修仙之人有修无情道的,有修绝情道的,有人杀妻杀子,杀父杀母证道,这人的感情甚是玄妙,若是修仙人放弃了人性与感情,它们会不会有自己的意识来反噬原主人?”
老者呆呆地看着她,面色有些怪异。
“小丫头,你修的是什么道?”
沈骨心口处的血麟随着心脏跳动而隐隐透着些许红光,在灰色校服的遮挡下完全看不出来。
“我的道,只为一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