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车窗外闷热无风,蝉鸣聒噪,马路上屈指可数的各色车辆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此时它们正在柏油路上挪行,同人类在家中豢养着的宠物一样,以慵懒之态回应这让人窒息的高温。
行车半个小时,蓝茵与同事来到天仓市郊外。今天上午7:25,有人报案称发现一具女尸,这里便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面前的是一片尚未开发的空地,方圆四公里内均是丛生的杂草,是最好的抛尸地。蓝茵站在一片油绿色中观望,心想幸亏有进城的农民发现,否则在这种天气下,耽误了一天,查案的难度则大了几分。
现场已经用警戒线与外界相隔,法医与其他提前到的同事正在有序地工作,。杨轩小跑着过来,对蓝茵简要汇报了下现场的情况。
她静静地听着,无意间抬头瞥了一眼,站在她对面的新同事看上去稍显木讷,两只手不自然地安放。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她却并未多言,扭过头,连续眨了两下眼睛继续往前走,口中淡淡说道:“今天是2019年7月23号,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二起了,算上上个月的,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杨轩跟在她身后听着,紧接着说道:“三宗命案分别在不同的城市,跨度有上千公里,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蓝茵摇摇头,抬手对新同事示意,很自然地命令着:“走,看看尸体。”
她的眼睛很明亮,此时正直视前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几乎是一瞬间,眼底的淡漠转向温和,对着新人安慰道,“第一次出警,难免有些紧张,待会要有什么不适应的,别挨着。”
新人得到鼓励,心里的压力小了不少,他一边跟在最后,一边高兴应答:“头,没事,在警校的时候,都培训过……”,正说着,他们已经走到尸体的旁边,几乎同时,进入蓝茵耳朵里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一块脏乱的空地上横躺着一具年轻女尸,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尸体被半空中不停飞舞的苍蝇团团包围,局部早已腐烂不堪,蠕动的蛆虫从七窍中爬进爬出,贪婪地吞噬着自己的食物。
女人整个躯体在烈日和高温之下散发着恶臭,新警员立即明白了蓝茵的话中之意,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呕感自腹腔往上涌着,最后终于撑不住,赶忙跑到一边,把中午饭都吐出来了。
杨轩见状与蓝茵相视而笑,倒是蹲在地上正在检查尸体的法医悠悠飘来一句:“本来没事,我倒被他弄恶心了。”
这时不远处的公路边停下一辆银白色的汽车,车门里钻出一个带着墨镜的年轻女孩。她口中嚼着口香糖,微抬着下巴,伸出右手干净利落地按下手中的遥控器,之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墨镜扫视了一圈,忽然大声朝他们的方向喊道:“蓝茵!”
蓝茵闻声抬头,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新警员刚刚直起腰,见一个穿着米色碎花长裙,脚踩着回力白色帆布鞋的女孩走过来,便走过去拦住她,上下打量了半天,问道:“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警察办案吗?”
苏泉儿摘下墨镜,一双杏眼闪烁着光芒,她也上下扫视了一圈对面的人,眼中毫不掩饰不屑的神色。
她的口中吐出了一个泡泡,盯着他的嘴角,轻笑道:“新来的吧?”说完故意瞥捋了捋头发,重新戴上墨镜,朝里面走去。
那警员感觉莫名其妙,杨轩走过来,轻轻拍拍他的头说道:“给你介绍一下啊,这个人,叫苏泉儿,是一个专门写侦探小说的作家,在圈里很有名,咱们的好几位领导都是她的书迷……其实我也没看过几本,从小不爱看书……你只要知道,以后看到她,别拦她,局里特批的,明白了吗?”
警员摇摇头:“明白。”他习惯性地点点头,而后又想了想,摇头道,“不明白……”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被杨轩打断:“你是想问为什么她能够得到特批?”见对方点头,才又说道,“你还真是新来的!”
话未说完,蓝茵便在远处招呼杨轩的名字,杨轩大声应了一声,从浅蓝色的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他,“擦擦嘴。”
新警员接过纸巾,擦擦嘴角,若有所思地看向苏泉儿所在的方向,她正蹲在尸体旁边,气定神闲地和蓝茵等人不知道在探讨什么。
苏泉儿问道:“你说这个人也和613连环杀人案有关?”
蓝茵解释道:“上个月13号在河市,本月3号在泽市,均出现过命案,死状和她一模一样,都是被人连砍数刀,最后在脖颈一刀毙命,而且,死前均有过性行为。”
苏泉儿:“死者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都发生在本省……”她站起身来,仿佛在思索什么,思绪却突然被一阵铃声打断。
蓝茵拿出手机,一看显示屏,脸色明显变了,如临大敌般喘了一口粗气,走到一边,接听了电话。
杨轩凑到苏泉儿耳边小声说道:“这两天老大总是接到这样的电话。”
蓝茵与电话那头寥寥数语后,便挂断后返回来。苏泉儿将蓝茵的反应看在眼里,好奇的语气中带着调侃:“男朋友啊,蓝警官?”
蓝茵一愣,只觉得好笑,半开玩笑半威胁道:“一个讨厌的人而已,哎,你的职业病可别用在我身上!”
苏泉儿原本八卦的心未燃就被熄灭了,自讨了个没趣。
现场的采集工作很快进行完毕,各自离开。泉儿走的时候,随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那两个警官,口中说道:“试试,亲测有用!”
他接过药瓶,看见瓶身上写着“藿香正气”四个大字。
晚上回到家里,苏泉儿草草吃过晚饭便查了一些613连环命案的相关资料。就在十几分钟前,蓝茵给她发了短信,声称省里对此很重视,已经专门成立专案小组,专门负责这起跨越几个城市的案件,并规定了期限。希望泉儿如果查到什么线索的话,及时沟通。
苏泉儿喝了一杯水,手中拨弄着鼠标滚轮,最后视线定在了一家名为宏宇科技的主页上。
咖啡店屋顶的中央空调正卖力地吹出阵阵凉风,苏泉儿的位子在窗边,她打了一个喷嚏,抬头装作有意无意地盯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红色沙发上的两个男青年,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沿。
看看手表,两点四十,心想两个人唠了一个小时了,连杯水都没点,不渴吗?
反正没事做,她索性从包里拿出一张某私人博物馆的邀请函,端详起来。
今天晚上,一位不知从哪来的朱姓富商将会在市郊半山腰的星海酒店举办一场私人收藏展览会,到时候将分享自己多年的古玩藏品。这场声势浩大的盛宴将请当地很多古玩界同仁,以及收藏爱好者们参加,苏泉儿的二叔有幸也在受邀之列。
恰好前天,苏泉儿在二叔的古玩店发现了那两张邀请函,便随手“偷”了一张出来。其实于她自己而言,更多的是好奇。
而对这些老的物件,她可没有耐心,研究那些花色,材质,年代……每次二叔跟他说的时候,她就头疼。
邀请函上除了一段介绍相关信息的文字,便是需要展示的藏品的照片。泉儿反复看了好几遍,倒是对一张古画起了兴趣。
文字介绍说这是一副明中后期的画作,名为《王妃执笔图》,画的是当时的一位藩王与他的王妃一起在院子里练字的场景。
这里只展示了古画的局部,照片被印在邀请函的C位。画中只有一古代男子的头部,此时正侧低着头不知再看什么,面上含笑,狭长的眼中星光闪烁,柔和美好。头上的帽子高耸挺立。斗转星移,四百余年之后,画面已经模糊发黄,但还是能从中依稀辨认出该男子风度翩翩的仪态。
泉儿看的出了神,以至于坐在斜对面的两个男人起身要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习惯性地低下了头,用余光瞥见两个人走出咖啡馆的门口,便也要起身跟着他们。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泉儿抬头,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看上去干净儒雅,倒是很客气,不过一直盯着自己。她回头四处环顾,确认自己身边没有别人,试探地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男人点了点头。
“我们认识吗?”泉儿满脸疑惑。
男人笃定地答道:“你叫苏泉儿!”
苏泉儿警惕地盯着他,并未开言,她想听听对方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男人的语气很平淡:“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鄙人姓万,万均乾。我知道你现在在调查一桩案子。”他见泉儿动作明显僵住,便倾身凑过来,声音很小:“连环杀人案,死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女人,你自己贸然跟踪,就不怕自己有危险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一个朋友跟我说的。”
“你朋友?”
“她跟你同名,也叫苏泉儿。”
苏泉儿听罢迅速地站起身,满脸写着恼怒:“无聊!没工夫理你!”说罢就要离开。
万均乾拉住她,义正词严:“我能帮你!找出真凶!”
“你到底是干嘛的?”
“我来这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帮你。”
“为什么帮我?”
“受人所托。”
“又是那个跟我同名的家伙?”见对方并未多言,泉儿轻蔑地笑,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座位,好像在看一个热衷于演戏的小丑一样盯着他,口中缓缓问道,“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帮我?”
万均乾好像并未在意泉儿对他轻慢的态度,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那张邀请函上:“你带我去这个地方。”
苏泉儿一脸不屑,两只胳膊交叉环抱于胸前,慢悠悠道:“切!没邀请函去那干嘛?”
几秒钟的静默。
见对方始终不发一语,泉儿恍然觉得自己对他不太尊重,嘴硬道:“带你去这里,对我来说倒不难,但我苏泉儿真的不喜欢被人威胁的感觉。你以为我查案还要靠别人吗?”
“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注意到凶手在时间上作案的规律了吧!13,3,23……时间很紧啊!”顾知颂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这个城市。”
“你连这个都知道?”泉儿惊异道,“刚才我觉得你只是有一些问题,现在……我觉得你的嫌疑很大!”
“这个你大可不必怀疑我,”顾知颂答道,“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了帮你。”
“那我问你,你非要去星海酒店干什么?”
“你还是那样,什么事都要弄个明白,不过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过了今天,一切将会柳暗花明。”万均乾再一次用笃定地语气揣测自己,这让一向高傲的苏泉儿感到有些厌烦。
但她的脸上表现得波澜不惊,这个人很不正常,她随手掏出自己的手机,给蓝茵发了个短信:宏宇科技,丁昌。
“看起来你倒很了解我。”冷哼一声,她将手机放回包里,从万均乾手中抢过邀请函,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半空中悠悠飘来一句:“跟我走吧!”
正因为不正常,所以泉儿好奇,好奇他想要做什么。
一走出大门,一股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泉儿有些后悔答应替他跑腿的条件了。她抬头见骄阳酷热刺眼依旧,而天边的一大片云彩以飞快地速度飘来,口中嘟囔着:“连着几天高温,也该下雨了。”
环山公路狭窄曲折,泉儿开着车疾驰而过。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晴朗酷热,彼时阴云慢慢聚集,看样子,马上就要下暴雨了。车内的电台播报本地的天气情况,预测将在一小时内有雷阵雨,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建议在外出行的人小心行驶。
泉儿心里一边咒骂这多变的天气,一边期盼着暴雨来的晚一点,毕竟这时候行驶在环山公路上是很危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