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李悠然的异样,山水本着知心大姐做到底的原则,摸着她的肩膀,柔声问道:“怎么了?”
李悠然突然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却一点儿都不避讳地扑进山水的怀里:“娘……娘亲死了,爹……爹爹也死了,大姨娘……大姨娘她们都说我是扫把星……姐姐和我做朋友,姐姐也会倒大霉,姐姐也会死的。”
这也是个没了爹娘的苦命孩子?
山水心下了然,抱着李悠然,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姐姐不会倒大霉,姐姐也不会死。因为啊,姐姐是吉星转世,诸事大吉的吉。你呀,也不是扫把星,你是武神下凡,一拳能打十个的那种,谁不服,谁犯浑,就揍谁。”
毕竟是个孩子,李悠然哭了一通后,就红着鼻头睡着了,模样煞是可怜。
“你该好好备考女官考试,而不是在这里哄孩子。”婴元斜倚在门前,目光寒得发亮,吹起冷风来,“李悠然的实力,可比你强多了,她至少能自保。”
山水沉了沉神:“我也能。”
“哦?”婴元眼中趣味渐浓,见山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又慢吞吞移开眼,有些许的不自然,“倒未见得。”
山水不理会他,吸吸鼻子,摸进袖子里,将那本来之不易的《传国典策》拿出来。
厚实是真厚实,破旧是真破旧。古老的书皮磨得有些发青,书页则泛着虫蛀的米黄色,怎么看都像是一本破古董。山水伸手掂量了一下书的重量,得有一斤玄铁那么重。
看着婴元,山水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嗯,真不错。”
婴元立刻捂住鼻子,幽幽怨怨:“你拿开点,我对灰尘过敏。”
心里立刻就窝火起来,山水只觉得这家伙吃饭时这不吃那不吃地挑三拣四不说,办起事来也此不行彼不可的,实在也太废柴了些。突然,书页像开闸一样自动翻滚起来,页面泛着金色的光芒,翻过来,翻过去,就像跳肚皮舞一般,丝毫不停。
面对此等灵异景象,山水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一回事?”
婴元的脸色骤然一肃:“此异象,《芳华居士》上有所记载,乃书灵苏醒之迹。”他从鼻中发出一丝嗤笑,在山水看来是赤-裸裸的嘲笑,“你不会连书灵怎么收服都忘到西边去了吧。”
山水好一个叫苦不迭:“山神爷爷,我都叫你爷爷了,我又不是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我哪儿会这种厉害招数!”
书正翻到一页,山水颤巍巍地把手放上去,书停滞了一下,随即猛然合上,砸了她个措手不及。山水“哎哟”一声,吃痛地捂住手,破口大骂:“看我不撕了这本小破烂!”小破烂继续欢快地翻来滚去,发出“哗啦哗啦”的翻页声。
就在她的指尖要触到小破烂时,婴元挡在山水的身前,拦住了她,神色复杂,却意外地勉强温声细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书嘛,谁还没有坏脾气了不是?要哄的。”扭过脸去,补了一句,“实在不会,就像我哄你这样哄它,会有用的。”
这话让山水愣了好大一会神,反应过来后她烫着一张脸道:“你以为你是谁呢。”但还是轻轻抚了抚翻滚得乐滋滋的书页,没想到书页翻动的声音慢下来,扉页也变得软塌塌的,竟主动碰她的掌心,似乎是在讨好。
显得并不意外,婴元垂下细细长长的眸子,想了一想,又偷偷抬眼看了山水一眼。
山水轻轻拍拍书页:“乖啊,你是本好书。”又翻到第一页,嘿嘿一笑,“好孩子,咱们从第一页看起。”
书页也轻轻拍着她的手,似是认同。
在山水快要溺死在喜悦中时,婴元望着她,眸子深了几分,心中叹了口气,暗道:傻子,忘得一干二净倒也不错。
*
“悠然妹妹,女官考试定在几月?”
“七……七月。”
“现在已经四月中旬了啊……”
“是……是啊。”李悠然吸了吸鼻子,“山……山水姐姐。”
“悠然妹妹啊,你是京城人氏吗?”
“啊……我……”李悠然支支吾吾的样子落入山水眼中。
“两个人叽叽歪歪些什么呢?嫌路太短了是吧?”负责领她们去半牙营练武、走在前方的雀儿猛地停下脚步,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少说,多做,记住自己的本分。”
“多谢雀儿姐姐的指导,我们铭记在心。”
“说是指导言重了,我也大不了你们多少。只是凡事要专心,不然落榜又像往届考生一样寻死觅活的,丢的可不止我们青女团的人。”
“是、是。”
“是是是,谁都会说漂亮话,山水你可得打起精神来。”雀儿脚步一顿,“比武台上虽都是咱们青女团的人,但人家也未必会对你留情,所以,把你的真本事拿出来就好,不必谦让。”
山水心里一震,感觉世界都要开始崩塌了:“不应该先从教学开始吗?”
“教学?”雀儿鄙夷似的一笑,傲气得像只闪闪发光的银孔雀,“你可得搞清楚,咱们青女团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都是台上过招,胜负即分的。就是在和对手的激烈对战中,你得摸爬打滚,甚至遍体鳞伤,才能学到真本事。”
“嘶……”山水感觉牙开始疼了,心更是在滴血。
雀儿有些讥讽:“怎么,这就怕了?”
硬撑着一张笑脸,山水咬着牙:“不怕。”
“山水姐姐……”李悠然轻唤了一声,目光满是忧虑。
不成功便成仁,道理山水都懂。
*
半牙营内,比武台上。
“哐当”一声,山水明白是手中木剑滑落的声响。
重重一跌,全身都要散架似的,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背部一直蔓延到胸口。
这是她摔的第十一跤。
面前的女子扭着手腕发出脆响,高高在上地俯视跌落在地的山水:“你太弱了。”
“咳咳咳……”
这句话格外耳熟,好像那家伙也这样说过,可是山水从没有放在过心上,以至于现在沦落为别人的手下败将。
“弱弱弱。”记忆中从那唇中吐露的话似他的银袍一般冰凉刺骨,如此不堪回首。
胸口火烧似的疼痛,眼前已经出现无数个重影,山水甩甩头,心里斗志如野草般疯长,手指在地上摸索,摸到剑身,颤抖着将剑扶直,倚着剑硬是站了起来:“……不能算,我们再来。”
说着,山水就提起木剑朝她扑过去。女子灵巧一避,发丝飘扬,躲开了山水的攻击,接着一掌稳准狠地拍在她的后背上。
“嘭!”
“山水姐姐!”李悠然急切的声音响起,山水浑浑噩噩地看她不顾一切地冲自己跑来。
头冒金星,眼前漆黑,昏过去的时候,山水心想,摔第十二跤的时候动静比第十一次更大,这也勉强算是进步了吧。
头痛欲裂。
山水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见李悠然正满脸泪光地守在床前。见山水转醒,她终于破涕为笑,吸着鼻子:“山……山水姐姐,你……你醒了啊……”山水只觉得喉中火-辣辣地疼,还未说出一句话来,李悠然就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山……山水姐姐……何……何必如此拼命?若是山水姐姐也……也死了,悠然就没有朋友了!”
“傻丫头。”山水的嗓子有些嘶哑,“我的命比山还高,比水还长,不会轻易死的。”
李悠然不再说话,只两个眼眶里不断涌出晶莹的泪水来,死死抱住山水不肯撒手。
山水勉强抬了抬酸疼无力的胳膊,伸出手指来弹了弹李悠然的额头:“再哭……再哭就成丑八怪了啊。”
李悠然这才慢慢止住哭声,有点委屈:“悠然本就生得丑,大姨娘她们都这么说。”
山水看着李悠然,艰难道:“悠然妹妹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生得这样好,是你大姨娘她们有眼无珠……”说完又是一阵灼烧感席卷住她的喉头,一股腥甜扼住接下来的话,眼前又是天昏地暗。
“山水姐姐!”
眼前一黑,山水知道,她又不争气地昏过去了。
无梦。
不知多久,山水清醒过来,李悠然还守在床边,见她醒来,脸上浮现出忧喜交加的神情:“山水姐姐,你醒了!”
“唔……”李悠然扶着山水起身,她虽头重脚轻,但明显情况好转不少,看李悠然似乎在犹豫什么,便问道,“怎么了?”
李悠然蹙了会儿眉,轻轻开口道:“同山水姐姐一道来的那位婴公子不见了。”
强压住心慌意乱,山水一副一笑了之的态度:“他自走他的,我自养我的,各不相关,不是大事。”
“山水姐姐……”李悠然的担心写于脸上,就差摆个摊位劝山水跟自己一起叹气了。
下一秒,门被踹开,一个酒气醺醺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啊!”李悠然吃惊,大喊一声。
正是婴元,满屋子都是辛辣的酒味,一屋子就像泡了千年的陈年老酒,不知称不称得上是佳酿。
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山水却皱了皱眉头,用手挥了挥鼻尖不断散开的酒味:“你喝酒去了?”
没有回应,婴元“扑通”一声砸倒在地。
李悠然搀扶起婴元,山水赶紧让开了点位置,尽量温声道:
“喝不了酒就不要去喝酒。”
“阿水……我的阿水呢?”婴元半睁着如墨般的眸子,置若罔闻,酒色缠绕的他脸色酡红,手在床上到处摸索,“阿水去哪里了?”看他的样子,山水怀疑不是他瞎,就是他口中的“阿水”是个物什。
“你……你叫的是山水姐姐?”李悠然看他醉得厉害,“山水姐姐就在这里啊。”
也是第一次听到婴元如此亲昵地唤自己,山水怔了一秒。
“我在这里。”山水赶紧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他跌倒。
婴元眼色迷离地看向她,醉得有些厉害了,笑得满脸娇羞,张嘴:“哈……”又是一阵痴笑,笑得白皙的脸泛着桃红,像极了过年贴的“福”字,却把山水心里给看毛了。他满身醺着酒气,却是将手一扣,便牢牢扣住了山水的手腕,一个跃起,就把山水扑到压在床上了。
随着李悠然的一声惊呼,山水在心里问候了山神祖宗十八代,两手被婴元桎梏住,只能徒徒威胁:“婴元你大爷的!你再不松手,我就踹飞你!”
婴元真的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着傻不愣登地凝视着山水,突然他一蹙眉头,脸色不妙地更红了几分,随着李悠然的第三声惊呼,婴元的头一偏,口一张,山水就倒了大霉,身上和身下的被褥上满是婴元的呕吐物。
山水背一僵,强忍住要掀桌子的冲动,目光简直可以隔空杀人了。
婴元伸手握住山水的手,山水感到酒气还在慢慢渗透自己。
李悠然在一旁看呆了。
“你喝多了。”山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嘴角抽了抽,“回房好好休息吧。”说着伸直胳膊,将婴元扶坐起来。
婴元俊逸的眉头一皱,一个甩手甩开了山水:“不……”
山水勉强撑着笑脸,好言相劝:“乖,回房睡觉去。”
婴元开始不知死活地在山水的床上打滚:“不嘛不嘛我不嘛!”难得的爱撒娇,这下,连山水也看呆了。
于是乎,酒气不仅在房间里蔓延,而且裹挟在山水的宝贝儿被子里了。
“婴……婴公子,莫……莫要再闹了。”李悠然实在是看不下去,出声劝道,“山水姐姐受……受伤了,需要静养。婴公子还是回房……回房歇息,莫……莫要添乱才好。”
将脸伏在床上,面朝下,婴元低低笑开了,抬起脸来时,那双墨黑的眼睛意外地十分透亮,他三百六十五度地朝外扩散酒气和疯气,声音呜咽委屈:“明明受伤的是我才对。”他睁着水汽蒙蒙的双眼看向山水,自嘲地笑了,“……算了,果然好忘性。”话音刚落,一副大爷式儿仰面躺在山水的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山水托着下巴,坐在床前,看着床上熟睡的神仙,心里堵成一团乱麻。
“山……山水姐姐,醒……醒酒汤来了。”李悠然端着一碗老远就能闻到酸味的汤水迈进房中。
“嘘……”山水示意她小声点,接过酸汤,意外地,一饮而尽。
“山水姐姐,你……你怎么……”李悠然满是惊奇地看着山水,嘴张得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他倒是很清醒。”山水的声音闷闷的,却假装轻描淡写,“我糊涂,我替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