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那边,谢文元送走最后一个病人,起身收拾好药箱,走到谢老爷那边,准备回后院用餐。
父子俩如惯常那般,边踱步往后院走,边交流今日所遇病患之不同寻常处,相互探讨。这是谢家几代人行医积累下来的智慧与经验。所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谢家世代行医,基本上都是父带子的方式,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从谢文元的曾曾祖父开始,传下了这个每日研讨的习惯。
中医的本质是六经辨证,汉时张仲景著《伤寒论》,将外感疾病的各种症状及其演变,进行综合分析:据病变部位、寒热趋向、邪正盛衰,而区分为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六经产生的各类疾病。但症状如何发生、药性如何应对,依然要靠望闻问切来具体判断。行医之人,假如能不断把前人的经验,进行归纳总结,必然能达到新层次。
谢家几辈人的积累和总结,逐渐让谢氏医术底蕴非常,形成了好几味独家秘方制剂,对小儿伤寒、积食等症和妇人之病痛,都有奇效。
父子俩研讨完毕,谢文元想起早上杏儿展现的惊人记忆力,详细和父亲讲述了一遍。谢老爷听了心里虽高兴,但想着毕竟是第一天,《素问》共计八十一篇,中医文字,晦涩难懂,等到杏儿真正能背熟记完,那得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小杏儿才三岁,早着呢。
想到此,谢老爷淡淡对儿子开口,“学习之事,不在一时,在于长久,更何况是行医问药,关乎性命。孩子有兴趣,有天赋,这是莫大好事。你初为人父,子女表现优,心中甚爱,为父懂你心中所想,不过,杏儿还小,且为女子,我们用医书为她启蒙,已然是重视和培养。”
谢文元点头称是,搀着父亲上台阶,步入正厅。
次日一早,杏儿依然早早随爹爹去到前院医馆,爹爹让她先复习昨日的三句,等爹爹记完手札,再往下教三句,杏儿明白打好基础的重要性,听话的认真复习。
这样一日日下来,谢文元没想到小小的杏儿,从来没有闹着要偷懒或者放弃,反而是愈往后学习深入,愈是兴致浓厚,让谢文元这个启蒙先生教的更加起劲。
杏儿六岁时,整个《素问》篇,已是烂熟在心,对人与自然的统一性、阴阳学说、五行说、脏腑经络学等医学理论有了一个基础的认识。
上一世的杏儿虽然上过几年私塾,能认几个字,对历史却一点都不了解,她对眼前这个世界的变化与发展,与此时的人所知无异,可能唯一的区别在于对女性自身价值的认知要多那么一点点。然而,前一世经历过穷苦,杏儿对一个人身有所长能创造经济效益,这一点代表着什么,却有着深刻的认识。她如此努力朝着成为一名大夫去努力,除了家学渊源与兴趣,更多是因为,她知道大夫在什么时候都能创造价值。
谢林满四岁以后,也一样开始用《素问》启蒙,只不过教书先生变成了杏儿。父亲谢文元偶尔抽查,可谢林从里到外是正常的四岁男童,注意力能集中一刻就已是再好不过了,所以学习进度自然比不上杏儿,这让谢文元一度很是沮丧,怎么儿子反而不爱医术呢?不过,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刚读《素问》时候的痛苦过程,他就不太苛责儿子了。
反倒是杏儿,在教弟弟谢林的过程中,真的是耐性十足,教上七、八遍还不会,也不觉得气馁,不紧不慢的继续教,对弟弟充满爱护情谊,让一旁默默观察的祖父不住抚须点头,甚是满意:作为医者,首要品质就得沉稳。
谢林满七岁后,家里就送他上了县上的私塾,谢文元问过杏儿要不要一起去上,杏儿大致晓得私塾的启蒙无非是“礼义仁孝”,再就是认认字,她觉得还不如学学医书,于是继续在医馆学习。
不用教弟弟以后,杏儿上午在爹爹的指引下开始研读《伤寒杂论》,下午减少了午睡时间,跟着医馆的学徒工一起学习辨认药材。
谢林上私塾后,可能是开了智,夫子布置的背诵任务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对比医书,四书五经朗朗上口,且容易理解,谢林这时候才知道,不是自己笨,是阿姊太聪明了,还勤奋,不怪爹爹偏宠她。
自此以后,谢林心里对自家阿姊钦佩更甚,姊姊的教导更是言听计从了。
这天下学后,谢林被医馆伙计接回医馆,进门就看到阿姊在药橱前忙碌,跑上去喊了一声。杏儿微微笑着应:“林儿,今天归家早些?”
“今儿夫子家中有事,提前散学了。”谢林凑到杏儿跟前,“阿姊,你捣这些艾草是要做什么?”现在都快十月了,难道要做灸条?
杏儿点了点弟弟额头右边的红点,“你说呢?”
“阿姊是做给我的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了一个疙瘩?”,谢林摸着额头的疙瘩,顿觉奇痒,忍不住要抓。被杏儿按住,“别抓,抓破了要留疤的。家里芳姑姑照顾的细致,我猜约莫是在学堂被咬的,秋蚊子带毒,叮咬的红疹难消,我担心你再被咬,给你做一个艾草香囊,你明儿上学带着,等到天冷了,就没有蚊子了。”
谢林心中高兴,挨到杏儿身边,帮姊姊递着艾草,等忙完了一起回后院。
岁月匆匆,谢杏儿这一世的童年幸福而充实,娘亲和芳姑姑无微不至的关爱让她上一世的动荡与不安得到完全的抚慰;而爹爹与祖父的循循善诱,让她充分感受到上一世所缺失的父爱。这些柔情,让杏儿心中充满对世界的热情,而成熟的内心又克制着她,让她温良恭顺却也颇有自己的想法。
十三岁的杏儿,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因常年跟随父亲和祖父研习医书,自有一股沉稳的气质,平常话不太多,但开口必是细细思量过,言辞妥帖,外人面前,甚少有小女儿情态。
唯有回到后院在娘亲和芳姑姑面前的时候,就好像依然是那个扎着总角辫的小姑娘,会对着芳姑姑撒娇,会依偎在娘亲怀里寻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