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记起她了，而且短时间之内，应当不会忘记。
走回到下处的路上，苏倾的耳边依然回荡着皇帝那一声声晚来的忏悔。
实在是一文不值。
不过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了。
身边人的连连逝去，如今的鳏寡孤独，也不过是他自己选的。
皇帝即位十年，刚即位时，便各处削藩，令藩王、各处封地王爷还兵权于中央。随后连年排除异己，抑制外戚，杀了不知道多少人。
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有罪，而不是被无辜牵连的？
四年前，有传闻国舅爷与属国高丽大使私交甚好，甚至利用身份之便在边陲暗开贸易黑市，逃避关税。
有里通外国之嫌。
折子上到内阁，当时皇帝还在亲自主事，每封上奏都亲力亲为地批见，见了折子之后大怒。
他最忌讳外戚弄权，没成想自己的小舅子居然撞到了刀口上。
差人抓了当时官任太子詹事府少詹事的吕国舅，三司会审后，查明了确有此事，之后便是一连套的动作。
下诏狱、掳夺爵位，罪及三族连坐。
吕国公府，一夜败落。
吕皇后和太子，甚至皇帝自己，也都在三族之中。
幸好她们亦是皇家中人，得以免罪。
吕国舅的父兄，亦是皇后的父兄，全员发配充军；吕国舅的女眷，亦是皇后的母亲及姐妹妯娌，贬庶民、入贱籍，诰命全摘。国舅本人则秋后问斩。
吕皇后在国舅处斩的那一天，爬上宫墙，跳下自尽。
剩下一个十五岁的太子上官珏。
当时苏倾已经入宫一年，听闻过这一桩惨剧。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皇帝似乎一下子垮了，停下了自己杀伐果决的手。
开始修身养性之道。
后来立了一位与钱权丝毫不相干的继后，地方上四品文官之女，放在宫里做摆设。
从此似乎三宫六院也不大去了。
祸害妻子，事后又痛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上官家的秉性。
而国舅一事，是真的里通外国，还是借题发挥，还有待考究。
只不过没有人要去翻案罢了。
再过了一年，苏倾的表姑母苏太后也病逝。
皇帝最忌讳的与外戚有关联之人，他的妻子、他的养母，终于都死绝了。
只是自那之后他就患了头疾，常常头痛得难以入睡。渐渐开始依靠药物，脾气愈加地乖戾。
而苏倾，也彻底淹没在了后宫的众多女官之中，不被人所记起。
如果不是被上官景玄多看了那两眼，本来可以不淌这滩浑水，安安稳稳地当差，直到出宫的。
***
回到处所里睡下，夜里面梦境不断。
苏倾睡得不安稳，总觉得额头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朦朦胧胧之中，又见到有人拿手抵在她的额头前面，问她道：“你还想再撞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么？”
她回道：“走开，你与他们都是一伙的！”
而那人的手指霎时间变得冰冷，松开了她，转头离去。
蓦地睁开眼睛，是梦。
梦到了沈辞。
她一定是太害怕他了，才会在梦里相见。
相比起景王爷、皇帝，她最怕的，其实是这位东厂提督大人。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也有反过来的时候。
无论谁做天子，沈辞这个人，似乎都可以稳坐司礼监掌印，东厂太监头子之位。
光是上一次在南城祭坛上面的刺杀事件，就能看出他处变不惊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