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频言情连载
【四十年代+种田+空间+智脑+成长】父兄离家杳无音信,李桔梗娘三被迫分家...上无寸瓦,下无寸土,九岁的李桔梗稚嫩的肩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主角:李桔梗 更新:2023-02-09 17: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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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桔梗的女频言情小说《四零干翻艰苦年代章节目录》,由网络作家“李桔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四十年代+种田+空间+智脑+成长】父兄离家杳无音信,李桔梗娘三被迫分家...上无寸瓦,下无寸土,九岁的李桔梗稚嫩的肩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民国三十三年八月初,李家祠通往镇上唯一的土路。
“吱……吱……”
知了懒懒地叫着,山路旁的树叶无力地低垂着,烈日炽烤着路面,正午强烈的阳光晃得人眼花。
“哥……你别走!
呜~呜……
爹走了,你也要走,我和娘还有弟弟怎么办?”
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李桔梗,双眼红肿,小手死死地抱着一十五岁少年。
少年身高170cm,浓眉大眼高鼻梁,消瘦的脸颊通红带着几分稚气,嘴唇干起一层白皮。
身着灰色粗布补丁褂子,黑色大腿裤,脚上是一双半新的草鞋。
衣服已经洗得泛白,膝盖和屁股都打满了补丁,身上背着一个打补丁的灰包袱。
他稚嫩的脸上已初具两分成熟,脸上有焦急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执拗。
李桔梗蜡黄的巴掌小脸上汗水和着泪水,一双大眼哭得通红……
微黄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一半散乱地披在脸上,头顶上毛刺刺地炸开,散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成条。
汗水顺着发丝滴落在黑色衣服上,晕成一团团的汗渍,很快又被太阳晒干,生成一圈圈地图。
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手脚都露出小半截,衣摆有两条明显拼接过的痕迹。
赤着脏污的双脚,许是因为地上太烫,脚趾不时地蜷缩一下。
李木通狠心地掰妹妹紧箍在腰间的手,泪珠簌簌滚落……
他转过身,握着李桔梗瘦弱的小肩膀,紧紧地盯着她。
“妹儿,我要去把咱爹找回来, 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咱娘和弟弟就交给你了,你以后就是家里的老大。
有爷爷奶奶在,总会有你们一口饭吃的,等我找到爹,我们就回家。
有谁欺负你,等哥哥回来给你报仇!”
李桔梗哭着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双手紧紧地抱着哥哥的腰,不让他离开。
李木通再度掰开那双小手,狠心地大步跑远,洒下一路泪水……
前途未知,他只知道半年前爹是去县城学艺,离开后口信都没有带回来过。
县城离家五十里路,并不算远一天能跑个来回,他去一家家的问,总能找到爹的。
奶奶和婶娘们的骂声、摔打声,还有娘的眼泪,这些都是必须找回爹的理由。
一心想着出门找爹的李木通,从来没想过家里留下的妇弱又该如何活。
李桔梗泪眼模糊地追出去,摔倒在地,爬起来又去追那道跑远的身影。
终因人小腿短,前面的身影越跑越远……
“哥……你别走……你回来啊……”
凄惨的哭喊声让跑远的身影微顿,最终没有回头,加速跑出李桔梗的视线。
李桔梗呆愣愣地看着消失的人影,她嗓子都哭哑了,哥哥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爹当初也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兄妹俩眼前,如今哥哥又消失。
她该依靠谁!
李桔梗坐在土坡上呆呆地望着路的尽头,无声地哭泣……
夕阳余光尽褪,炊烟袅袅升起,呼儿唤女的声音四处响起。
农田中做活的人陆续收工回家,一个大背篓从河边坡地爬上来,缓慢地向村中移动。
还没进家门,李桔梗便听到大伯娘苗大妮打骂猪的刻薄声……
她踌躇着脚步不敢回家,可背上的背篓压弯了瘦弱的小身板。
出完气的苗大妮横眉怒对地站在院门口,对那弯成一道弓的小身影,背上的背篓视而不见……
“死丫头,这么晚了才回来,又跑哪儿去野了。
有娘生没爹教的野丫头,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苗大妮恶毒的话张口就来,根本没把李桔梗这个侄女当人看。
骂还不解气,厚实的巴掌重重地拍打在李桔梗的小脑袋上、脸上。
“啪~啪~啪……”
李桔梗紧咬唇忍痛,泪水哗哗汇入嘴角流出的丝丝血迹。
坐在院里等着吃饭的女人、孩子置若罔闻,孩子们的眼里甚至带着幸灾乐祸。
出够了气的苗大妮,装模作样的拍拍身上的灰尘,趿拉着烂布鞋回屋躺着去。
刚出了大力,她得躺会儿!
李桔梗抬袖擦去脸上的泪和嘴角的血迹,小小的心灵深知因为爹的离家,他们一家的地位发生了改变。
哥哥又离家,再也没人会护着她!
家里的那些人是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谁都能踩上几脚。
压抑的抽噎声,被饿急眼抢猪草的猪叫声所掩盖……
姚山杏专注的目光落在出生一个多月的小儿子身上,因为丈夫的离家,她是尽可能地避着一大家子。
姚山杏根本看不到曾经白嫩、机灵的女儿,如枯萎的花朵渐渐失去颜色……
她知道女儿有大儿子护着,最多就是挨点打骂,农家的孩子谁没有挨过打骂。
她也是在打骂中长大的,只要忍忍就过去了,长大了能嫁个好人家日子就好过了。
“老二媳妇,你一天到晚躲在屋里做什么,又不是刚进门的新媳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还不去灶房烧火,难道要我老婆子来伺候你一家吃喝不成?
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守不住,要你何用!”
李朱氏乌黑的头发在后脑挽成髻,由一根发暗的素银簪子别着。
身着六成新的湛蓝色,细棉布斜襟对扣上衣,黑色粗布大腿裤,身上没一个补丁。
踮着小脚个子矮小的李朱氏,圆润的脸上流露出厌恶之色。
四个儿媳中,她最是不喜老二自己挑的姚山杏,说半天屁都不放一个,成天畏畏缩缩的。
老二在家的时候,能经常拿钱回家,她全当姚山杏是空气。
可现在家里连个进项都没有,李朱氏是看二房一个都不顺眼……
“娘,我马上去!”
姚山杏用枕头将小儿子挡在床中间,低眉耷眼小步跑进厨房烧火。
对于坐在院子里等吃饭的一众人,姚山杏一句怨言都不敢有。
她一个眼风,都没给靠在院墙边,望着她落泪的桔梗。
桔梗眼里渴求的光芒熄灭,抬袖擦去脸上的泪,肿着一张蜡黄的小脸去扫院子。
没了依靠,桔梗只能接受现实!
小小的人儿只有竹扫把一半高,双手抱着竹扫把吃力地扫着地。
这些活都是她一个人的,不做完连一碗清得照人影的粥都没得喝。
“死丫头,怎么扫地的,不知道要洒水吗?”李朱氏连带着老二的女儿也不喜。
老二在家的时候,走哪儿都带着死丫头,生怕被人给欺负了。
如今还不是天天被欺负,按她说就应该让死丫头,早早适应这样的生活。
至少不会天天哭!
一家人的运道都给哭没了,一家子生来就是讨债的。
还要她一把年纪来给老二养着一家子废物,没把那刚出生的小崽子溺死都算他命大。
李朱氏眼里的恨意,有如实质般地射向吃力扫地的小桔梗。
一身脏得像小乞丐的小桔梗满头大汗,无端地打了个冷战……
泥土夯实的院子,鸡屎、竹叶、随手丢弃的垃圾,竹扫帚一扬自是尘土飞扬。
李桔梗头也未抬,沉默地扫着院子,不管她怎么做都会有人找借口打骂她的。
“说你呢,死桔梗!
没听到奶奶让你洒水再扫吗?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又皮痒了,是不是?”
十一岁的李冬儿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李桔梗骂,活脱脱一个苗大妮的翻版。
“说谁皮痒呢?
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才是皮痒了,一大家子坐在那不动手,却使唤一个孩子。”
五十五岁的李德成赤着上身,精瘦的大高个扛着把锄头,锄头把上搭着件灰色补丁旧褂子。
他刚进院子便听到李冬儿的骂声,眼一瞪将手中的锄头扔在地上。
“咚~”
沉闷的声音吓得坐在院子里的人匆匆起身,对刚下工回来的人赔笑。
“爹,你老辛苦了,快坐下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看饭做好没有。”老三媳妇儿王菜花道。
“爹,我去给二嫂帮忙,她手脚慢得很,半天做不出来!”
年轻的老四媳妇儿何秀兰,说话都不忘踩姚山杏一脚。
两女人顾不上跟在后面的自家男人,恨不得立马消失在公公面前。
院子里的六个孩子,大到十一岁,小到三岁一窝蜂的全跑没影儿。
独留李朱氏和扫地的小桔梗,看着刚回家的李德成,和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子。
回来的李家六个男人,都是一身的汗混合着泥水,赤着膀子裤脚高高挽起。
“桔梗,让你大堂哥扫地,你去给我打盆水来洗把脸。”李德成坐在空出来的凳子上道。
他对家里一帮子人,总是欺负老二家的闺女心生不满,若是被老二知道了,又会大闹一场。
“唉~”
李德成叹息一声,李二贵是四个儿子中脑子最灵活的,但总是不安于现状,想闯出一番天地来。
这下好了,出去大半年都没个音信,早知道他离家的时候就不该同意的!
外面的世界那么乱,打仗、抓壮丁的事时有发生,哪是那么好闯的!
“爷爷坐下等一会儿,马上就来。”
桔梗乖顺地放下扫把,拿木盆去西屋泥墙下晒的水盆里打水。
踮脚扯下竹杆上看不出颜色的布巾搭在小肩上,她吃力地捧着半盆温水放到李德成脚边。
桔梗将肩上的布巾搭在木盆边缘,抬头道。
“爷爷,洗把脸,我去给你倒碗水来。”
“桔梗,你的脸怎么回事?”
李德成粗糙的大手不敢落在那张肿胀的小脸上,一屋子这么多人,都没人发现吗?
被人关心的桔梗委屈得小嘴一瘪,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抽泣着。
“大伯娘打的,她骂我扯猪草回来晚了!
头好痛!”
李德成一听头痛,忙扒开桔梗乱糟糟的头发,右侧一块如鹌鹑蛋大小的充血鼓包令他心颤。
老大媳妇儿这是恨不得打死这孩子啊!
心太毒了!
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此毒手,这还是人吗!
此事一说出去,他李德成的脸往哪儿放!
“李有贵,你就是这么教你媳妇儿欺负孩子的。
管不了就赶回娘家去,让她父母教教她怎么做人!”
李德成黑红的脸气得发紫,一大家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当爹的扔下一家人一去不回,当娘的不知道护着自己的孩子,还要他这个老头子来管。
四个儿媳妇都在家,还有比桔梗大的李冬儿、李发根也在,却使唤一个九岁的孩子去扯猪草。
“爹,你别生气,我马上去教训苗大妮!”
李有贵故做凶狠的进正房西屋,见苗大妮四仰八叉地躺床上睡得跟个猪样,气不打一处来。
“啪~
你个蠢货还有脸睡,赶紧起来给老子打水去!”李有贵一巴掌拍在苗大妮壮实的大腿上。
“妈的,谁敢打老娘!”苗大妮一骨噜爬起来,见是自家男人回来了,赔笑道。
“有贵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李有贵从床底下捡起一只脏得没眼的烂布鞋,用力地拍打在床腿上。
“叫,大声点叫!”
“啊~,打死人啦!
当家的,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两口子熟练地在屋里配合着,苗大妮很有眼力见儿地给李有贵捏肩捶背,嘴里还不忘应合拍打的声音。
院内喝水的李德成满意的点头,有教训就好,看以后还敢不敢犯。
“桔梗啊!你现在还小很多东西不懂。
以后有人再打你一定要躲,扯了猪草回来在外面等着爷爷一起回家……”
李德成低声教导着小桔梗,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地护着这孩子,等老二回来就好了。
一想到秋收后要出门做木匠活,李德成便有些发愁,他一走又有谁能护住这孩子,得跟木通好好说说才放心。
“桔梗,你哥呢?
天都黑了,还没回来,又跑哪儿去野了。
地里的活也不干,竟知道瞎跑,跟他爹一个样儿!”
李德成扫一圈屋内,没发现李木通的影子,按理说桔梗挨打木通不应该沉默。
半天不出现,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
“哥哥去找爹了!”桔梗小声道。
“咳咳咳~”李德成被这话呛得直咳嗽。
完了,又跑了一个,还是一家子……
桔梗的声音虽小,却被坐在一旁如老僧入定的李朱氏,听得清清楚楚。
“死丫头,再说一遍!”
尖利刺耳的声音,惊动了家里的所有人。
“娘,出什么事了?”
靠在厨房门口偷听大房动静的何秀兰,是最先跑出来的。
李朱氏此时没心思理这个小儿媳妇儿,她一双小眼死死地盯着桔梗,恨不得吃了她。
“我哥去县城找爹了!”李桔梗吓得缩到爷爷背后,怯怯地道。
“呵呵,二嫂家真会盘算,这是想让我们白养活她一家呢!
凭啥?”何秀兰撇嘴,在一旁拱火道。
“木通啥时候离开的,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李德成着急地道。
他起身想去将木通找回来,却一时气急没能站起身。
“老大,老四,赶紧出去找人!”
“天都黑了,上哪儿找去!
他自己跑的,谁也不准去找,有本事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李朱氏瞪一眼老伴儿,在院子角落擦洗的李有银不在意地道。
“爹,木通那么大的人丢不了,出去找不着二哥自然会回来的,他又不是没去过县城!”
找什么找,又不是自己儿子,李有银才不想去。
干一天活回来水都没喝上一口,他可不想出门,外面黑灯瞎火的,人怕是早到县城了。
难道追到县城去找不成,他可没那个精力。
“爷爷,木通跟二叔一样机灵着呢!
不会丢的,顶多吃点儿苦头!”
十八岁的李发财,矮个方脸小眼,活脱脱苗大妮的翻版,没一点遗传到李家的大高个。
他这么大人一次都没去过县城,木通比他小竟敢一个人去,还不是因为二叔带他们兄妹去见过世面。
“唉!”
李德成再次叹息,二贵才离家半年,一家子就如此冷漠,真是儿大不由爷。
终是他老了啊!
“老二媳妇儿,出来好好教教桔梗这死丫头!”李朱氏愤愤地对厨房喊道。
李朱氏自诩是当家老太太,从不亲自动手打骂儿媳妇、孙子孙女,她只需要动嘴就行。
王菜花幸灾乐祸地看着锅里灶前两忙活,热得汗流夹背的姚山杏。
对她那张被火光映照得泛红的鹅蛋脸,嫉妒非常。
“二嫂,娘叫你去教训桔梗,没听到吗?”
姚山杏捏着锅铲的手紧了紧,低头蚊蝇道。
“知道了!”
姚山杏撤去灶里的大火,只留余火烧着不至于落出来,双手在打满补丁的围裙上擦擦。
她想挺直脊背出去,可到了门口又塌下腰,儿子离家的事她早听在耳里。
对那爷俩不由得升起一股怨恨,能让她出气的人只有一个……
姚山杏扯过桔梗,不由分说地一顿巴掌落在她屁股上。
“哇……
娘……”
听到动静出现在院子里的李家老小,一脸漠然地看着院中的娘俩。
“够了!”
李德成一声大喝阻止了姚山杏的恶行,他不经意地瞥一眼老婆子,却被她目光吓一跳。
他不禁反思,是什么时候老婆子变成这副吃人模样的?
一场闹剧,最终以小桔梗吃不成晚饭落幕,小小的人儿蹲在院中抱头无声哭泣……
李家各房沉寂后,面目浮肿的李桔梗呆呆地望着空中的月芽。
最终饥饿和恐惧占了上风,她一瘸一拐地走到西偏房门口,脏兮兮的小手推开掩上的木门。
桔梗插上门栓,熟练地摸黑爬上左边角落里的小床,蜷缩在床上带着一身的伤痛和疲惫睡去。
躺在木床上的姚山杏,沉静在被男人、儿子抛弃的悲伤中,对桔梗发出的动静闻所未闻。
自此,多次挨骂挨打的经验教会桔梗,不痛不痒的骂左耳进右耳出。
只要李家人一打她,就哭喊着撒丫子往村道上跑……
每到吃饭时,她都会小狼崽般地抢食,每次都是最先吃完离开的那个。
丢下碗背上背篓出门,她都以扯猪菜为名流浪在外……
渴了喝溪水、扒草根,有时候实在饿得慌,就去扒自家地里的红薯生啃。
李家人都视桔梗为‘滚刀肉’,对她也是极其的不喜,因为李德成在家,他们也不敢对她过分。
不受待见的姚山杏,更加地被三个妯娌排挤、使唤……
…
李家在李家祠属中等人家,因为李德成有一手好木匠活,除老大李有贵不会木匠活外,三个儿子都跟他学过木匠。
其中学得最好的是李二贵,但李二贵不喜欢当木匠,而是喜欢往外跑。
上山下河、挖草药、倒腾货物,这些都是李二贵喜欢的。
李家三亩水田、一亩旱地,其中两亩水田都是李二贵挣钱买的。
李朱氏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以及已出嫁的李梦桃的嫁妆,都是李二贵挣钱置办的。
对一家人,李二贵可谓是巴心巴肝,从来不藏私,总是想着方地挣钱改善一家人的生活。
他绝对不会想到刚离家,他最疼的女儿会被逼得连家都不敢回。
李家人口众多,光靠自家的田地是不足以养活一家人的,便租种了富户李忠勇家十亩水田。
交完四成租后,剩下的稻谷留够过年吃一顿的,便全部换成粗粮,勉强够一家人裹腹的。
忙完秋收,李德成再一次带着李有金和李有银出门做活。
这次他去的是县城,正好找找一去不回的儿子和孙子。
因为李二贵的离家,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全落在李德成身上,家里日益捉襟见肘。
大孙子李发财年根上要成亲,家里住房不够,准备给小两口起一间新屋。
孙子孙女一年年的大了,不能再与父母住一起,李德成准备多修几间屋子。
一想到哪哪都要用钱,李德成愁得额上的皱纹能夹死蚊子,脚步越发匆忙。
苗大妮见当家的公爹走了,夜里与李有贵嘀咕好一会儿才睡去。
翌日,两口子从李朱氏那磨出小半袋玉米面,约两斤的样子。
两人带着大儿子李发财回娘家,下午回来时一家三口喜气洋洋的。
苗大妮一回家便钻进李朱氏的东屋,直到吃饭时婆媳俩才出来。
“今年家里收成不好,也没个进项,从明天开始一天吃两顿稀的。”
说话的李朱氏阴阴地看一眼姚山杏娘俩,暂时让她们得意一晚。
“邦~邦~邦!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什么睡!
老二家的,赶紧起来做饭、喂猪,去挑水把猪圈冲洗干净。
大热天的臭死个人,一天天的,要老娘喊才知道找活干,长个脑子只是摆设吗?”
李朱氏因为心里有事,一晚上都没睡着,早早起来敲响破盆子。
启明星挂在天边,李家祠村民大多还在睡梦中。
因为秋收刚过,地里的农活不多,很多人家都会趁着这难得的时间休息几天。
姚山杏借着窗外的星光给小儿子把尿、喂奶,吸几口一无所获的小婴儿,张大嘴。
“喵……喵……”
小婴儿有气无力的哭声如小猫叫,两个多月的孩子比刚出生时还瘦小。
身上只有一层皮连着,一张脸皱皱巴巴的像外星人。
姚山杏急得直哭,小儿子气若游丝的呼吸如插在她心上的刀……
如今,男人和大儿子都离家,小儿子便成了她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依靠。
门口响起脚步声,盖过了孩子的猫叫声,她知道再不出去做事,等着她的又是饿一顿。
“桔梗,起来抱弟弟,娘要出去做饭!”
姚山杏将小麦冬塞到迷糊靠墙坐起的桔梗怀里,匆匆拢拢杂乱的头发打开门出去。
“你是死人啊!叫半天不知道应一声。
趁早把那死崽子丢出去,成天跟野猫叫似的!”
星光下的李朱氏,将她的嫌弃、厌恶展露无疑,手中的木棍一下一下地柱在地上。
“咚~咚……”
“娘,我这就去,麦冬一口吃的都没有,能不能借我一个鸡蛋补补?”
姚山杏头低垂到胸前,双手紧张地扭着衣角,全身瑟瑟发抖!
这是她鼓足了所有勇气才说出来的话!
“借,你拿什么还?”
李朱氏本想借此拿姚山杏出气的,但一想到今天要做的事,还是忍下了。
“等着!”
星光下的李朱氏走得异常熟练,不一会从屋里出来,塞给姚山杏一个最小的鸡蛋。
鸡蛋是一家人的精贵物,平时都是攒着拿去换盐、针线等物的。
只有农忙的时候,饭桌上才会出现一小碗炒鸡蛋,能吃到的只有家里的壮劳力。
女人和孩子们想吃,只能靠他们自己的爹从嘴里省下来。
李二贵离家后,二房的人是一口炒鸡蛋都没吃过。
所以姚山杏现在得了一个鸡蛋,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不能自拔……
“还不快去做事,家里一大堆事难道要我老太婆来做不成!”
被喝醒的姚山杏脚步虚浮地飘进厨房,幸福来得太快,她都不敢相信会真的得到一个鸡蛋。
虽然,这是借的!
…
李家因为农忙后,家里的主要劳力又没在家,才改为一天吃两顿,其实完全没必要天不亮就起来做饭。
姚山杏其实很明白这一点,但她不敢出言反驳,只能老实地将一家人的家务活全包了。
家里的粮食全部放在李朱氏的东屋,一顿吃多少、吃什么全由她决定。
每次做饭的时候,她会把粮食装出来,剩下的事便是坐在堂屋门口,紧盯着厨房里的姚山杏。
只为提防她偷吃!
老实怯懦的姚山杏在厨房里,连口水都不敢喝,生怕被人当成偷吃的小偷骂。
其他三房天大亮了才出屋,秋高气爽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谁也没想过早起做家务活。
一个个懒洋洋地出门伸懒腰、抠眼屎,打哈欠时露出满嘴的大黄牙……
苗大妮慢吞吞地从缸里舀两瓢水,倒在一家人共用的木盆里,全家人都围着那半盆水等着洗脸。
一条变色干硬的布巾,在十几人手里传递,而李桔梗娘俩是不能享受此殊荣的。
李桔梗每次洗脸都是用手捧着水洗,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胳膊。
瘦小的个子在宽大的补丁粗布衣服下,显得异常的空荡。
头大身子小,脸色腊黄,脸上最为突出的只有那一双大眼。
常常露出狼崽子的光芒,躲在角落里凶狠地盯着那些曾欺负过她的人。
李家其他孩子,也不敢再随意欺负桔梗,大家都怕她会发疯拼命。
发黑的四方桌中央放着小半碗切得细细的酸菜丁,一大盆清汤寡水的杂粮粥,一盆按人头分的水煮红苕。
李朱氏今天破天荒地没有掌勺分饭,她给自己舀一碗盆底的粥后,拿一个最大的红苕开吃。
抱着两粗碗的桔梗,紧盯着落到大伯手中的饭勺,一等他放下便冲上前打满两碗,放到自己娘面前。
小黑手抢在李冬儿前,抓两根比较大的红苕,她看一眼桌上的酸菜咽下口水。
大眼一转,将两根红苕揣进只剩半截的口袋里,小黑手出其不意地抓一把酸菜塞嘴里……
“贱丫头,要死啦!
你饿死鬼投胎啊!”苗大妮手中的筷子朝桔梗砸去。
“我要是死了,就是你们害死的,天天夜里来找你们索命。
我爹和哥哥总有一天会回来,一定会找你们报仇的。”
桔梗闪身躲过筷子,恶狠狠地瞪着苗大妮,眼里闪着熊熊怒火。
大房的人仗着人多、年龄大是欺负她最多的人,等着吧!
“少说几句,吃完饭还有正事!”
李有贵阴冷如蛇的看一眼桔梗,不耐烦地踢一脚苗大妮。
【蠢货!】
桔梗右手紧握,站到姚山杏身后给她红苕时,握着的手从她面前的碗上晃过。
几块酸菜落在汤中……
“吃!”
小小的人儿,童音中带着坚定。
全程低头不语的姚山杏,急切地捧着碗喝粥,手里的红苕连皮吞下肚。
“饿死鬼投胎!”苗大妮鄙夷地道。
桔梗娘俩谁也没将苗大妮的话当回事,全家人就她们最瘦,当然是饿死鬼投胎。
一家人吃完饭,都大爷似的坐着不动,姚山杏老实地捡碗收拾桌子。
“冬儿,将碗放到厨房里去,让你二婶等会儿再洗。
小孩子都出去,我们大人有事!”
李朱氏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桔梗身上,只要把这死丫头赶出去,事情就容易很多。
桔梗磨蹭着最后一个离开堂屋,门在身后啪的一声关上……
桔梗靠在墙边偷听屋里的动静,与其他几房的孩子各据一面墙,双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最大的李发财得意地看一眼又瘦又丑的桔梗,一想到昨天的事脸有些发烫。
桔梗不解地看一眼这个所谓的大堂哥,不知今天抽什么风,跟村里的二傻子一个德行,眼神怪怪的。
屋内分成两个阵营,李朱氏、大房夫妻、三房媳妇儿王菜花、四房媳妇儿何秀兰坐在桌旁。
嫌弃、得意、鄙夷、厌恶……
四人神色各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姚山杏,泪流满面地磕头求饶。
“娘,求求你,看在二贵的份上,别把我们二房分出去。
二贵和木通都不在家,我们出去怎么活?
麦冬也是你孙子,他打生下来你还没见过,我这就抱出来让娘见见……
咚~咚……”
瘦脱相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凹凸不平的泥地面,红肿一片……
“老二媳妇儿,不是娘狠心,家里什么情况你很清楚。
一家人全靠你爹挣钱养着,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张嘴。
若是你同意将桔梗和小儿子送走,我就同意你留下……”
难得对姚山杏和气说话的李朱氏,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
姚山杏是四个儿媳妇中最好拿捏的,可以留下她一人在李家当牛做马,还二贵离家未归的债。
至于那两个小崽子,是万万不能留下的。
一个哭声都没有,一个是‘滚刀肉’,李家的名声都让桔梗那死丫头败坏完了。
李朱氏敢肯定,若是小崽子死在家里,桔梗那个滚刀肉肯定会闹得全村皆知……
李朱氏可不希望维持了多年的和善形象,被死丫头败坏。
李家儿孙多,她根本不在乎少几个,没了老二挣钱回家,二房在她眼里就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苗大妮一听要留下姚山杏,张嘴就要反驳……
李有贵一把掐在苗大妮腿上,狠狠地瞪她一眼。
“娘,咱们家可养不起那些吃白饭的,二嫂一家连个下地的壮劳力都没有。”王菜花何时何地都不忘踩姚山杏一脚。
“娘,这些年辛苦你了,一大家子要吃要喝,全由你和爹撑着。
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聪明的何秀兰捧着李朱氏,她家男人是老小,反正做什么都轮不到她这一房。
李朱氏心中老大是心尖子,老幺是命根子,两家的待遇自然是整个李家最好的。
“娘,麦冬也是你孙子啊!
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把他丢出去呢?”
姚山杏无法接受让她丢掉小儿子,那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李朱氏小眼一瞪,面色不善地道。
“那就都分出去!
老二家的,半山你二爹的房子分给你一家,再给你半袋粗粮,一袋红苕。
你家人口少,多掺合些野菜,不够的自己再想想办法。
你屋里的东西,除了那张大床外,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带走。
别忘了每年的养老钱,按村里的规矩每年两万块钱,五十斤大米。”
姚山杏的哭声听在李朱氏耳里,她烦燥得慌。
爱分出去就分出去,只要不死在她屋里就成,管她一家死哪儿去。
“老大,你去找保长和村长来作证,分户!”
李朱氏宁愿花钱一次办彻底,免得以后来找她扯皮。
至于出门的李二贵,早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外面兵荒马乱的,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码事。
若是真回来了,她的儿子敢对她不孝,请族长出面压都能压死他。
“哎,儿子马上就去!”
李有贵大声应下,意味不明地看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没一点人样的女人。
桔梗从李有贵的腋下挤进堂屋,大眼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娘,起来!
别求他们,他们早恨不得将我们一家赶出去!”
桔梗努力地扯跪在地上的姚山杏,她宁愿在外面饿死也不求这屋里的人。
“桔梗,跪下!
求求你奶奶放过我们一家,分出去我们会被饿死的,你弟弟还太小。”
桔梗倔强地梗着脖子,任由她娘拽。
小小的她早对这一家人失望,怎么可能跪下求他们施舍。
更何况就是跪死,这群没心的人只会笑话她们娘俩傻!
“娘,分吧!
我能养你和弟弟,这么久你还没认清他们的真面目吗?
再不分出去,弟弟只会饿死的!”
短短几个月时间,经历了亲人太多冷血的桔梗看得很清楚,这个家容不下他们二房。
“奶奶,既然要分家,我爹买的两亩田就该有我们一份。”
“滚!
那是你爹孝敬老娘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没教养的东西!”
怒不可遏的李朱氏一听要分她的水田,像剜肉般的难受!
落到她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拿出去,更何况还是水田。
整个李家祠,除了族长家、李富户、保长和村长家,都没有几户像她家一样有三亩水田的。
“桔梗,你可别胡说,谁告诉你是你爹买的。
家里的田地都是你爷爷挣钱买的。”
王菊花立马跳出来反驳,交到公中的东西就属于大家的,跟二房可没丝毫关系。
“我爹临走之前跟我说的!
为了霸占我爹买的水田,你们合起伙来想逼死我们一家三口。
你们就不怕,有一天我爹和哥哥回来会找你们报仇。”
坐在桌边的三个女人都面皮一紧,依李二贵宠桔梗的性子,真的会做出砸了这个家的冲动。
而打人更是不在话下!
“他敢,我是他娘!”
“呵!
你都能逼死他女儿了,我爹有什么不敢的!”
桔梗眼里的泪花直打转,没爹在家的日子太苦了!
娘又是个不顶事儿的,在这个家里再呆下去,他们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弟弟更是饿得哭不出声儿,自觉责任重大的桔梗想早日脱离这个苦海。
要想从李朱氏手里分到一分土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王菊花、何秀兰凑到李朱氏跟前嘀咕一阵,李朱氏黑着脸道。
“分田地绝对不行,你家每年的养老钱粮可以不给。
但从此以后,你们二房就不再是我李朱氏的后人,就当我没你爹这个儿子。”
“娘,老二的养老钱粮还是要给的。
等他哪天回来一次性补上,现在先让他们欠着!”李有贵假惺惺地道。
他知道凭那娘三能不能活命,都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真的将人给逼死了,老二回来能杀了他全家。
保长李志高、村长李大山脸上神色莫名,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来给村民当分家证人。
因为村里就没一家是公平分家的,两人谁也不愿意得罪,李姓全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
李德成刚出门做工,李有贵就张落着分家,这分明了就是别有心思。
李德成一家在李家祠的辈份极高,与族长李向武同辈,又是家中老大。
所以大家都称李德成一声,李大老爷。
这声‘大老爷’,只是一声尊称,并不是说李家有钱有地得来的称呼。
李德成兄妹五人,他和老三李德才、老五李德天婚后定居在李家祠。
老二李德石娶妻后,三日回门下落不明,至今未归。
若是族里有祭祀活动,李德成三兄弟是与族长一桌坐的人物。
李家三代人都会木匠活,加之儿孙众多,人丁兴旺,族里人都会给他们几分面子。
李二贵善于与人交往,又脑子灵活,上过一年私塾。
在他这一辈中的人缘是极好的,当然那也是他在家的情况下。
李朱氏见保长和村长进屋,她坐在上首并没有动,道。
“有贵,去给保长和村长倒碗水来!”
刚想坐下的李有贵,只得出去倒水,走的时候不忘给苗大妮递个眼色。
一旁站着的桔梗将大房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她小小年纪根本不懂别人要做什么手脚 。
“保长、村长好,你们可要为我一家人做主啊!
奶奶只把我们二房分出去,一分地都不分给我们。
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弟弟自出生后就没吃饱过,已经瘦得皮包骨,没几天活头了!
我娘被打击傻了!”
……
桔梗泪眼汪汪地将刚才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
姚山杏跪坐在地上低头落泪,整个人木呆呆的。
她已经被分家这个事实,打击得不知如何辩驳,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李朱氏没想到这死丫头的记忆力会这么好,要是个孙子还可以留他一留。
“对,是我要分家的。
今年收成不好,家里没进项,全靠他爹一个人撑着。
没了二贵的教导,桔梗的性子是越来越坏,天天在家里吵得我头痛。
把二房分出去,我也能落个清静!”
李朱氏毫不避讳她对二房的不喜,左右邻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臊得她都没脸出门。
在李朱氏眼里,是桔梗丢了一家人的脸面。
保长和村长互视一眼,保长开口道。
“李大奶奶,二房没一个壮劳力,你这样把他们一家分出去不好吧!
李大老爷也没在家,即使是要分家,也得他们回来再分吧!
何必急于一时!”
保长摇头,这李二贵家的也是个无用的,啥事都让才九岁的闺女出头。
也不怕对闺女的名声不好,李二贵在家时对他这个唯一的闺女有多好,保长都看在眼里。
连他闺女李荷花都羡慕得紧,他都做不到闺女小的时候,抱进抱出。
去镇上、县里更是一步不离地带着闺女,整个李家祠就没见过这么宠闺女的男人。
以前白白嫩嫩很漂亮一小丫头,如今却连乞丐都不如。
瘦得完全脱了相不说,还蓬头垢面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破口子,脚上连一双草鞋都没有。
“今天必须分,我一天都不想看到他们一家,老二李德石家的房子分给二房。
请你们来只是做个见证的,再把家里的户头分开。
再过几个月,又要交人头税,我上哪去弄那么些钱来交。”
……
保长、村长见李大奶奶死了心的要将二房分出去,又有大房李有贵在一旁主事。
他们能做的就是为二房多争取,几只缺口的碗、瓦罐、一小包盐。
至于钱是一分都没有,粮食也没有增加,好在二房屋里的东西都可以拿走。
二房虽没分到一分地,但却也免去了每年的孝敬,也不用欠着等李二贵回来给。
这李大奶奶相当于是将李二贵一家抛弃,不再管他妻儿的死活。
说来也是个狠心的老人!
若是李二贵的妻儿出了事,以后还有得闹,两人都是想着能帮就帮一把。
毕竟两人都跟李二贵混得很熟,关系还是挺好的,搭把手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
分户时,李志高问桔梗:“桔梗,你爹和大哥都不在家,他们的户头还留吗?
留的话,每年年底都会交人头税,这是谁也不能少的,一人两千块,你可要想清楚了。
没钱交的话,是会被抓去服劳役的!”
“留,我爹和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为了留住爹和大哥的户头,桔梗必须交这个税,而如今的她一分钱都没有。
“哎,钱哪是那么好挣的!
你还是个孩子!”
李志国能说的只有这些,当爹的不在家,苦的只有孩子!
最终桔梗一家五口落在一张户籍上,李志国都不知道她家还有一个新出生的婴儿。
其实五岁以下的孩子,根本没必要上户,村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
因为孩子小,好多人家怕养不住,而上户就意味着要交人头税。
保长要跑一趟镇公所给桔梗一家登记户头,他和村长水都没喝一口李家的。
桔梗跟在后面将保长和村长送出门,她现在没东西可以感谢两人的,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桔梗去了离李家两户远的李五爷家,娘回屋后傻呆呆地坐在粮食袋子上,连床上哭的麦冬都不管。
收拾东西就更别提了,桔梗只得上五爷爷家找人帮忙。
因为她爹在家的时候,经常带她到五爷爷家玩儿。
爹没在家后她就没来过,主要是怕被人嫌弃。
桔梗推开院门口的篱笆门,李五爷一家人正在吃上晌饭,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红着脸,穿过泥巴院子站在李德天的堂屋门口。
“桔梗,你怎么来了?
吃过饭了吗!”端着空碗出来添饭的李安福,见主动出现在自家的桔梗,忙问道。
“小叔,我吃过了!”
桔梗听到关心的话,未语泪先流……
吓得十六岁的李安福将碗放地上,蹲下身与这个堂侄女平视。
“桔梗,又被人欺负了吗?
打不过你就跑啊!别傻站着让人打。”
“奶奶把我们一家分出去了,我想请你和五爷爷、五奶奶帮忙收拾一下东西。
我娘现在脑子不清醒。
哇……”
李桔梗靠在李安福肩上伤心地大哭,在家时她不想让那些人看到她哭。
“唉,大嫂这是做的什么事!”
李德天吃饭的心情都没了,他知道桔梗过得不好,他们家也不富裕,只能偶尔接济一下她。
但这孩子脾气倔,说啥都不肯来家里吃饭。
毕竟隔了一房,他也不好多管,本以为有大哥管着没人敢乱来。
没想到大哥一走,大嫂就将人给分出来了。
“桔梗,你一家住哪儿?”五奶奶左三妮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秋收后,天气一天天地变凉,娘三能长地里不成。
“还有,你娘怎么会傻了?”
桔梗抽噎着将早上发生的事告知五奶奶,她也没想着帮李朱氏遮丑。
“哼,大娘就是个心狠的,平时装得多和善,背地里也是个不要脸的。
二伯家的房子三十多年没住过了,还能住人吗?
又是在半山,那里远离村子,吃水都困难。”桌旁的李红叶小声嘀咕道。
“再不好,那也是你大娘,你一个快出嫁的姑娘家少掺合这些事。”上首的李德天瞪一眼不省心的闺女。
老大媳妇儿左水仙头也未抬,一心给两岁的闺女喂饭,隔房的事跟她有啥关系。
虽然,她也看不惯大娘的做派!
若是换做有人那样对她闺女,非拼命不可。
“安平、安福和你娘一起去给桔梗帮忙搬东西。
半山上的房子需要大修,我去找三哥一家帮忙!”
“谢谢五爷爷、五奶奶、安平叔、小叔!”桔梗哭着给李德天一家人鞠躬。
五奶奶左三妮抹一把泪,她家两个儿子从小就喜欢跟二贵玩儿,上山下河的给家里添了一亩旱地。
现在帮桔梗一把,当是还二贵那些年的情份。
五奶奶带着两儿子去帮忙,进去时李朱氏正坐在堂屋门口盯着外面看。
左三妮将她视作无物,对于这样的大嫂还是远着点儿吧!
至于傻坐着的姚山杏,左三妮也没多说,先收拾东西要紧……
“桔梗,你爹和木通的衣服怎么没有?”
左三妮看着收拾出来的衣服,就没一件补丁少的,按理说不应该啊!
她知道李二贵对妻儿好,特别是眼前的桔梗。
二贵并不是一个愚孝的人,怎么连他们的衣服都没有。
“我不知道,都是娘收着的!”
桔梗一听哪有不明白的,她只有晚上才在家里,不见的那些衣服肯定是被不要脸的人哄去了。
去年冬天爹在家时,给她和哥哥做的新棉衣都没了,冬天可咋整!
此时,她真的是有些恨眼前这个懦弱的娘,都到这时候了还只顾着自己伤心。
【唉!二贵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无用的媳妇儿!】
【二贵在家的时候,还看不出好歹来,如今……】
左三妮没好气地将床上的麦冬塞到姚山杏怀里,要死要活就看她自己的了。
左三妮也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多月的婴儿,抱在手里轻得没一点分量,大耗子都比这孩子长得好。
“桔梗,弟弟叫什么名字?”
“叫麦冬,是爹走的时候取好的,他说不管男女都叫这个名字。”
“麦冬需要好好养养……”
左三妮摇头,这孩子怕是难养活了,两个孩子有姚山杏这个娘也是遭罪。
“安平、安福你们先将大件搬到半山去!”
“知道了,娘!”
兄弟俩扛着桔梗家唯一的大件——木床,离开李家院子,一个眼风都没给站在外面看热闹的人。
【一群冷心冷肺的玩意儿,等二贵哥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安平和安福一出院子,齐齐呸一口,兄弟俩除了跟李二贵玩得好外,很少与另外三个堂哥(堂弟)来往。
屋里剩下的还有一个木柜、一个木箱、四张小木凳,桔梗与木通的床都是在角落里用木板搭的。
别看李家人自己就是木匠,各房要做家具没有李朱氏的同意是别想做的。
“哟,大嫂好福气啊!
儿子多就是好,随便赶出去一个还有三个。
养老送终是不用愁了,哪像我们这种只有两个儿子的穷人家,是一个都不敢撵出门。”
五十岁的三奶奶刘春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子别着。
许是因为操劳过度,头发灰白,人也比较消瘦,但个子高挑。
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话做事都很利落,一双大脚特别明显。
她一听老五说了大房分家的事,便带着两个儿媳妇来帮忙,一进来便不客气地怼李朱氏。
刘春香早看不惯李朱氏的做派,还真把自己当成富家太太了,还不是一肚子腌臜的玩意儿。
最出息的老二不稀罕,偏稀罕那心毒的玩意儿,别以为她不知道老大一家经常欺负二房。
不就是见二贵不在家吗!
一家老小都欺负一个九岁的孩子,还是人吗!
“什么风把三弟妹给吹来了,我不光儿子多,孙子也多,不像有些人想撵都没得撵好!”
“我虽然儿孙不多,但个个孝顺,不像有的人心都是黑的!”
三奶奶扫一眼站在各房门外看热闹的李家人,心里是真心瞧不上他们的做派。
别看李德成三兄弟关系好,但那也是对外的时候,内里三个妯娌之间也是有不少矛盾的。
“三奶奶,秋香婶、小草婶,谢谢你们能来!”
桔梗听到外面的声音,赶紧出来将人迎进屋。
在几人的帮忙下,一次性将屋里的东西都搬走,屋里一根草都没留下。
桔梗回头看一眼,她生活了九年的回形茅草土屋,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有些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她相信分出去的日子,总好过在这里被人磋磨死。
离村尾一里地的半山坡,一块约一百平的石谷平台上,两间乱石堆砌的墙体只剩半面墙。
屋顶早已不知去向,里外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李德才、李德天带着各自的两个儿子,正在清理屋内的杂草和石块。
外面的杂草里,放着一些他们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旧桌子、旧坛子、旧背篓、旧水缸、半旧的木桶,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桔梗放下手中的凳子,上前对三爷爷李德才、大堂叔李富贵、二堂叔李富友道谢。
“三爷爷、富贵叔、富友叔,辛苦你们了。
我去捡点柴回来,中午你们都留在这里吃饭!”
桔梗一想到要留十一口人吃饭,愁得脚趾都能抠出一套房子来。
可该有的人情,经历过太多冷眼、辱骂的桔梗还是懂的。
“不吃,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等以后有条件了再请三爷爷吃饭。”
李德才皱眉看一眼守着粮袋不动的姚山杏,怀里抱着他没见过的侄孙。
【这当娘的连个孩子都不如,不知二贵有没有后悔,他当年只看重那张脸。】
李德才也是刚知道二贵又添了个儿子,大哥家是一点儿信都没送。
姚山杏这样子,基本上是废了!
“桔梗,这房子要重修的话,一时半会儿的是建不起来的。
你们娘三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的建议是用现有石块砌下面部分,雨天的时候防止雨水溅湿墙面。
上面的墙体用竹笆子,两面都糊粘土,盖房顶的草家里有现成的稻草,这样一天就能盖好。”
对于修房子,桔梗是一窍不通,只能听三爷爷的。
“三爷爷,你说怎么修就怎么修,我都听你的!”
“好,是个聪明的娃娃,二贵和木通一定会回来的。
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去捡点柴回来,不然中午没得烧!”
桔梗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便背上背篓准备去捡干柴。
“桔梗,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李安福扬扬手里的木桶,他得去河边提水,不然凭桔梗的个子根本没办法弄回来水的。
“桔梗,二贵哥用的打猎工具还在我家,晚点我给你送过来。
以后再给你弄条小狗回来养,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小叔,听到没?”
李安福本想揉一把小家伙的头,却被头上成串的白色虱子蛋给吓回手。
“桔梗啊,你有多久没洗过头了!
头都臭了,满脑袋的虱子蛋,不行就把头发像我一样剃了。”
“我不记得了!”
桔梗满脸羞红,低头退后两步,她感觉一身哪哪都是虱子在爬。
李安福眼眶发涩,他真想问问二贵哥,为什么要一去不回?
“桔梗,小叔没嫌弃你,让我娘给你剪头发。
本来就瘦得没二两肉,虱子再一吸血,人都变成一把骨头了。
快去捡柴,一会小叔来找你!”李安福提着木桶大步离去。
中午时,李德才、李德天两家人各自回家,修房子需要的竹笆子、稻草、工具都要回家拿。
谁也不忍心吃桔梗分的那半袋粮食,吃完了娘三该怎么办?
“唉,小小年纪要养个奶娃娃,还要养个傻子娘。
就那点粮食,咋活啊?”
左三妮想想就觉得难受,真恨不得打醒没用的姚山杏。
“能帮衬的就帮衬一把,我们两家都不富裕,大嫂真是烂心烂肺,看她以后能得什么好!”
刘春香和左三妮两人走得近,因为两家的情况差不多,儿子都喜欢跟二贵混。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娘三一分地都没有,以后怎么活。
租地种,李富户肯定不会租,一个劳力都没有,连种子钱都挣不回来。”
“回吧!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太远的事,我们也管不了!”
刘春香无奈地摇头,他们家一年到头勉强能混个半饱,再多就真的没有。
顶着秋老虎的桔梗,在三块石头堆成的简易灶前煮午饭。
缺了两道口子的瓦罐里,三根二指粗的红苕切成大小不一的块,在半罐水里翻滚。
灶口边是一小堆捡柴时扯回来的野菜,这个季节的野菜已经很老,村里采的人并不多。
因为家家户户都种了红苕,叶子和苕尖就是村民们最好的下饭菜。
条件好的人家,会腌一部分留作冬天的菜吃。
桔梗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把裂口的木勺,一点点地将煮软的红苕汤,装到两个缺口粗碗里。
一只粗碗明显要浓稠得多,另一只粗碗里只有四块比较小的红苕。
她又装了半罐水煮老得发黄的野菜,水开后将野菜扯成小截丢进去。
灶口里的柴烧完正好水开了,桔梗捏了几颗盐丢进去,又珍惜地将盐包好藏进木箱子。
她之所以会这么熟练地做这些,都是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外煮野菜或红苕学会的。
桔梗想着有时间,去把她秘密基地的东西拿回家。
“娘,吃饭了!
你给弟弟喂点红苕汤。”
桔梗将捡回来的断柄小木勺洗干净,递给傻坐在地上的姚山杏。
“喵~喵~”
饿得奄奄一息的麦冬哭得断断续续的,却唤醒了发傻的姚山杏。
“哦~哦!
儿子不哭哦,娘马上就喂,咱们有吃的了!”
桔梗抱一块平整点的石头放在姚山杏面前,又将最多的那碗红苕汤放到石头上。
她自己则端起那碗少的红苕汤喝,白色的红苕虽然煮软了,但吃在嘴里还是有筋。
几口喝完碗里的水,又加了半碗野菜汤,苦涩没有一点盐味儿。
混了个水饱的桔梗蹲在姚山杏面前,看她喂瘦皮猴弟弟。
【弟弟又臭又丑!】
桔梗虽然经常抱麦冬,但那是在屋里没灯光的情况下。
此时,她才在阳光下见到麦冬的样子。
整张脸上除饿得嗷嗷叫的大嘴外,就没啥可看的。
许是尝到红苕汤的味道,小嘴不停地吧嗒……
“娘,瓦罐里还有野菜汤,明天我进山一趟!”
姚山杏充耳未闻,神色没有产生一点儿波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吧嗒嘴的麦冬身上。
桔梗靠坐在半壁石墙下,仔细回想着以前跟爹一起进山的路线。
李家祠位于鹿头山脉下,鹿头山脉全长两百多公里,宽度二十多公里。
李家祠由上李村、李家村、下李村组成,桔梗家所在的是李家村。
祖上是明中期的举人,为躲避战争迁居于此。
李家祠八成的李姓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年代久远,但一直遵循一条祖训。
同姓人不通婚!
村外是一条经年不断流的小鹿河,是山脚下的村民赖以生存的河流。
想明白了的桔梗,也不再坐着,而是去将拔的杂草摊开晒在石台上。
李德才两家人过来的时候,便见桔梗一人在太阳下忙得满头大汗,姚山杏抱着小儿子躲在断墙的阴影里。
“呵,还没傻到家嘛!”刘春香不屑地道。
她不明白,一个当娘的是怎么做到姚山杏那样视而不见的。
李德才、李德天领着四个壮劳力,用他们带来的材料开始砌墙、盖房……
“桔梗,你歇会儿!”
刘春香一把拉过桔梗,她实在是看不过眼。
今天不好好地教训姚山杏一通,她就不姓刘!
“三奶奶,我不累!
我再去捡点儿柴回来!”
桔梗哪坐得住,家里啥啥都缺,总不能一辈子依靠别人。
刘春香见桔梗背上背篓走了,袖子一挽朝姚山杏走去……
当桔梗背着冒尖的一背篓枯叶、细枝回来的时候,新房子已经在盖顶了。
更奇怪的是她娘在帮着递稻草!
桔梗惊讶得张大嘴,不知所措地看看房顶,又看看她娘……
“高兴傻了吧!还不快把柴放下。”刘春香抱着清洗一通的麦冬,打趣道。
“嘭~”
桔梗扔下背篓,靠在刘春香腰上。
“三奶奶,谢谢你!”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虱子蛋。
五弟妹,快过来给桔梗把头发全剪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哦!
家里的衣服、被子要统统烧水烫,再晾到太阳底下暴晒。
不然,到了冬天不得满屋子爬啊!”
刘春香又不满地瞪一眼姚山杏,就是被敲打少了。
等房子落成,桔梗也变成了一个假小子,比男子还短的寸发。
虽然不怎么齐整,但总比她那一头的枯草鸡窝好看很多。
许是因为分出来有了精气神,双眼亮晶晶的,脸上也有笑意。
“哎呀,咱们桔梗是一个俊小子!”
左三妮左右看都觉得还是她的手艺好,要是这孩子真是一个男娃该多好。
看看这一天的处事,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出息的,跟她爹一样机灵。
“嘿~嘿!真的吗?”
“真的真的!”
桔梗开心地顶着新鲜出炉的假小子头继续去捡柴,烈日下也没人到这边来,正好便宜了她。
夕阳西下时,半坡上的房子全部建成,屋外搭了一个简易灶棚。
简单的四个柱子靠着一面墙搭成的,顶上也盖的稻草。
里面有一个新砌好的两眼土灶,新鲜的湿泥看在桔梗眼里却特别可爱。
但现在灶还不能用,家里也没那么大的瓦罐。
虽然简陋,但好歹是一个属于她的家,比没分家前好很多倍。
“桔梗,这个袋子里的是红苕,里面有点大米。
五奶奶家也不多,你每天熬一小把,熬出米油来给麦冬吃。
有啥不会的就来问五奶奶,你娘被我们骂醒了,家里的事有她撑着,你没那么辛苦。
慢慢熬吧!等你爹和木通回来就好了!”
左三妮怜爱地摸着桔梗的头,姚山杏醒了她也没那么愁,若真的带着一个傻娘怎么活。
“谢谢三奶奶、五奶奶,还有三爷爷、五爷爷、四位堂叔。
我一定会守好这个家,等着我爹和哥哥回家的。
桔梗无以为报,只能先给你们磕几个头!
等他日缓过来了,一定好好报答你们的恩情!”
桔梗原地跪下,对着八人‘邦邦邦’毫不含糊的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磕在石谷上瞬间肿起一块包,几人听着桔梗小大人的话,全都红了眼眶。
谁家这个年龄的孩子,有她这么懂事,这都是逼出来的。
左三妮忙将人扶起,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不磕头难道我们就不是亲人了。”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李德才抹一把脸道。
【这孩子怪煽情的!】
“桔梗,东西都放在房间里,有什么事就来找小叔,随叫随到!”
“谢谢小叔!”
桔梗站在半坡目送着给她温暖的两家人离开,原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姚山杏默默地在屋里铺床、收拾衣服,她有点不敢面对桔梗。
因为灶不能用,家里也没合适的瓦罐放到灶上,要买的东西还有很多,而她现在一分钱都没有。
桔梗继续在简易灶上煮红苕汤和野菜汤,煮好后抓了小半把大米给麦冬熬粥。
破瓦罐里扑腾出的大米香味,刺激得桔梗口水流了一地……
姚山杏也抱着麦冬坐到一旁盯着瓦罐,一大一小口水直流。
“喵~喵~”麦冬急切地发出猫叫。
等麦冬喝上米汤的时候,山里已是一片虫鸣蛙叫、蚊虫飞舞。
桔梗吃过她的那份红苕汤和野菜汤后,便没再管。
而是举着一根燃烧的木柴,回另一间屋子整理属于她的东西。
潮湿的泥土腥味扑面而来,二十平的小屋中间放着一张石头垒成的木板床。
发黄破边的竹篾席铺在新稻草上,打满补丁的粗布床单,两套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一看就是刚缝补好的。
床边一新一旧两背篓,一张旧木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桔梗整理新背篓时,看到里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柴刀、弓箭、渔网,眼泪叭叭掉……
最底下是一双新草鞋……
旧背篓里是一些爹和大哥在家时,给她做的小玩意儿,有木头的、竹篾的、草编的、还有泥巴的。
燃烧的木柴熄灭时,桔梗抱着新草鞋躺在独属于她的房间,盖着破床单合衣含笑睡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淡淡的月光,透过竹笆门照进星光点点。
门外的姚山杏看着关上的竹笆门,发了一会儿呆,将地上的破碗和瓦罐收进她屋里。
翌日,桔梗是被外面细微声音吵醒的,睡蒙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踮着脚下床,从床底下摸出爹用过的柴刀,摸向门边……
微弱的火光下,姚山杏蹲在简易灶前,不时地用筷子搅拌一下瓦罐。
一股米香味从晨风中飘来……
“娘,你不多睡会儿,家里又没别的活做。”
桔梗将手中的柴刀,悄悄地放在墙边。
“习惯了,给你煮了四根红苕,省着点吃!”姚山杏低着头道。
昨晚,她想了一夜,脑中终于清醒了许多。
姚山杏不得不认清现实,桔梗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在麦冬长大之前他们娘俩都要靠她养着。
家里没地,也没个来钱的营生,她自己除了下地和做家务活外,啥也不会。
桔梗微愣,没想到过去一夜娘的变化这么大,难道是老天可怜她?
“知道了,娘!
我走后,别让那家人把家里的东西抢走了。
家里没茅厕,先将就一下,等我从山里回来找小叔帮忙挖一个。
你有空的时候,看看附近什么地方,可以开块荒地出来种菜。”
桔梗从水缸里舀碗冷水喝下,又打湿手洗脸,家里连个洗脸的盆子都没有。
想洗个澡都困难,缸里的水是昨天小叔挑的,省着点用两天没问题。
秋季的早晨有点凉,但还在桔梗能接受的范围,多抖抖就不冷了。
她进屋摸黑收一件补丁衣服进新背篓,新草鞋也放进去,柴刀插回刀架,绳子在腰上拴三圈刚好。
桔梗拿上四根小拳头粗的水煮红苕,吃了一根后将剩下的三根,用昨天扯下来的杂草捆吧捆吧,放进背篓里。
“娘,我走了!”
“嗯!”
姚山杏看着闺女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晨曦中,心中涩涩的。
想想以前,一家人都在的时候,闺女哪吃过这些苦。
还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
三娘和五娘骂得对,她不配当娘!
姚山杏咬牙发誓,她要学着坚强,不能一直寒了桔梗的心。
若是哪天,她真的不管她和麦冬,他们娘俩是活不下去的。
初升的太阳照在林间,树缝中洒落点点金光,野草间的露珠透着五彩的光。
林间跳跃的小鸟勤劳地捕食,鸟妈妈叼着肥美的虫子回家哺育幼鸟。
桔梗抬头望着林中繁忙的鸟儿,脸上充满了对生活的期望。
外围的山,经常被村民们光顾,林间的落叶和树枝,都是村民们柴火的来源。
一条被踩得光秃秃地小路,从林间穿过。
桔梗赤脚大胆地走在小路上,手里拿着一根比她高的儿臂粗棍子,一路敲打着。
翻过第一座低矮的山,桔梗坐在路边,终于舍得穿那双新草鞋。
她将脚底的泥,在路边湿润的野草上擦干净,又不放心地在宽大的补丁裤腿上擦干,才穿上新草鞋。
扯几根路边的梭草,将裤腿扎牢也护着露出的脚踝,桔梗重新上路。
她清晰地记得再翻过两座山,有一条小溪,顺着小溪往下游走,生活着一群野猪。
野猪中的小猪崽,就是她今天的目标!
这是她唯一来钱快的路子,桔梗知道野猪不好对付,所以她必须在中午前赶到。
因为野猪会在太阳大的时候外出觅食,有些小野猪就会留在老巢。
这些都是她无意中,听爹给小叔他们传授的经验。
爹有时会带着她和哥哥进山,抓野鸡在山里烤着吃。
自从爹走后,桔梗连口肉汤都没喝过,一想到久违的肉,脚步越发的快。
山路中会偶尔遇上一两条蛇爬行,桔梗抿紧唇用棍子将蛇挑开,继续向山里走。
三柱香后,桔梗终于赶到小溪边,用棍子在小溪边的一块大石下一阵惊扰。
轻微的响动后,桔梗才敢爬到大石上坐下,从背篓里拿出一根煮红苕开啃。
因为吃得太急,桔梗被哽得直伸脖子,在石头上蹦跳几下才哽下去。
“呼~”
差点因为吃红苕被噎死的桔梗,长出一口气,爬下石块去溪边喝水。
清澈见底的溪水,不知从何处而来,水质甘甜,石缝间偶有小鱼游过。
看到鱼流口水的桔梗,放下背篓,脱下草鞋,一脚踏入沁凉的溪水中。
一块奶白色鸡蛋大的石头吸引了她的目光,桔梗心下喜欢,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石头。
桔梗将奶白色的石头正对着阳光,一方小院一块地映在石头中……
桔梗紧紧地将石头握在手中,使劲眨眨眼,确信她没有头昏眼花。
她又一次将石头对准太阳,一方小院一块地再次出现……
桔梗僵硬着脖子小心地观察四周,林中除了鸟叫声外,只有她一人。
平躺在掌心的石头,没有一丝图案,正当她疑神疑鬼时……
“嗖~
嗨!崽崽,你好啊!
我是你的小伙伴008号智脑,来自36世纪!”
一个拳头大椭圆形的金属球停在桔梗面前,小型舱门弹开,指头大的小人坐在舱内跟她挥手。
“你~你~你……”
桔梗吓得一把抽出拴在腰上的柴刀,对准眼前的小人。
“别~别过来啊!
我~我~我很厉害的!”
两包眼泪在桔梗眼里打转,这是山精吧?
爹常说山精要喝人血、吃人肉,她这个小身板都不够山精吃的!
她不想死啊!
“崽崽,别怕啊!
我没有恶意,现在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008号‘嗖’地飞到桔梗额前轻轻地一刺,一滴眉间血被他收取滴落到白色石头上。
一股吸力将桔梗拉进石头中,外面的白色石头和008号消失不见。
“崽崽,喜欢这里吗?
以后,这里就属于你一个人的。
你看,漂亮的大房子,还有肥沃的土地。
这些可都是我的创造者,花费了很大的心血才打造出来的。”008飘在半空中,得意地道。
桔梗傻呆呆地站在小院中,精致的二层木楼,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造型。
平整的地面如镜子般能照出人影,桔梗没有急于进屋查看,而是奔向院前的黑土。
土地啊!
她做梦都想拥有的!
有了土地,只要她勤快些,一家人就不会饿肚子,她好想念大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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