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远对的D市的印象并不好。D市离深圳只有60公里， 全市公路两旁是延绵不绝的工业区。每次到D市，李智远都觉得进入了一个大工厂， 从一个车间走到另一个车间，每个人都在生产线扭螺丝，很忙碌，很呆板，甚至很少看见绿色植物.....
D公司给总经理工资比现在高许多，而且D公司过往两年困难重重，如果能重组成功，会成为李智远职业发展的一个亮点。李智远的父母退休多年，身体健康，还能帮他带儿子。太太在国企，很稳定。他没费劲就说服了家里人，每周六日都回家。 他不想每天在路上奔波，60公里的路程经常塞车。许多深圳人在D市买房，为避免上下班堵车，必须早上六点半开车出门去深圳上班，疲于奔命。
李智远入职D公司已经是10月，他在外企工作多年，有技术背景和销售管理经验，介入D公司的日常运作并不难。副总裁Jackson每月只能来一天，他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管理日常运作，否则无法实施重组计划。
D公司多数技术骨干和销售精英已经在两年前跳到前任技术总监张建立成立的恒通科技，随之而去的是当年蓝光科技九成的客户。D公司两年内入职的员工占多数，平均年龄不到30岁。面对D公司的员工，李智远有时候在想，那些30岁以上的打工者去哪里了？
研发部门经理高乐是香港人，微胖，30多岁。 李智远对他的技术能力印象深刻，Jackson第一周布置的任务就是重组研发部门，这让李智远很吃惊。
李智远从销售部、客服部和生产部都收到反馈， 研发部不能按客户的要求准时提供解决方案，研发工程师都很忙，没人回复销售和客户的问题，研发项目多次延迟。
销售主管姜丽丽在这里工作8年，是蓝光科技留下来的少数员工。她提及收购后的一系列事件：“刘总当年带客户参观研发部的实验室，居然有人拉掉电源开关，大喊今天停电停工。两个月后，恒通科技就开业了，技术骨干都过去了，销售骨干过去了， 大多数客户也过去了。”
“现在的研发部效率低，每个人都很忙，客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技术方案。”
“技术方案出不来，生产部门也没办法排产。”
“我们这些销售怎么接单？难道天天就陪客户吃喝吗？最终需要的是结果。”
很明显，各部门对研发部门很不满，实际上是对研发部经理高乐不满。高乐是代总经理唐总从香港带过来的，已经在D市结婚，妻子是广东人。他技术很好， 但是缺乏组织能力，项目分给下属后无法掌控进度，自己很忙，像个救火队员，每天跑到各项目组救火。
周五上午，姜丽丽冲进总经理办公室，她说：“李总，现在客户已经在会议室坐着等了很久了。研发部的设计方案已经两次延期，现在怎么办？”
姜丽丽的客户是电视机生产厂，需要把蓝牙遥控功能整合到电视机里，研发部已经两次延期提供技术方案。这是姜丽丽最大的客户，关系到她全年的销售业绩。
李智远面对高乐：“问题在哪儿？”
高乐一口香港国语：“项目两个月前就交给何工啦，他手头上有五个项目，忙不过来啦。”
李智远说：“客户就在会议室，要求我们一周内拿出方案！”
高乐并不是一个油嘴滑舌的人，他苦恼地看着电脑上的项目列表，缓缓地说：“那我只能把我自己手头上的项目停下来，和何工一起优先安排这个项目啦， 最快也要一周才有初步方案啦！”
周末两天，李智远没回深圳， 客户并不满意高乐的承诺，每天上午九点到公司和高乐、李智远核对项目进度，甚至主动分享经验，高乐每天和何工以及实验室工程师要加班，晚上十二点才能回家。姜丽丽每天用各种方式安抚招待客户，李智远看见她焦虑的眼神，哪有心情回深圳过周末。
一周后，高乐的方案在实验室调试通过了，李智远接到Jackson的电话：“你必须今天和高乐解除合约，今天就是Last day（最后工作日）, 人事部会协助你。”
Jackson虽然不在D公司，但他显然知道这里的情况。
人事部小白，图书管理专业毕业，外语很好，外貌有南方美女的灵秀，深得Jackson的信任，刚升任人事主管。 她说：“老板早就觉得高乐不适合当研发部经理，他更像一位超级工程师。各部门也反馈项目进展不明朗。他是香港人，太太是本地人。我很担心今天要求他离职，他会有很大反应！”
李智远沉思了一会：“我来和他谈吧。你准备好离职资料。”
李智远来到研发部高乐的办公室：“中午一起吃饭吧？”
高乐很意外：“中午不必了吧，大家都想中午休息一下啦。”
李智远坚持带高乐来到附近的香港餐厅，对着桌上的香港避风塘海鲜，没有胃口。
高乐不善言谈，但是不傻，他问：“李总，您有事要说吗？”
李智远不再掩饰：“Jackson要我安排你离职，他已经敦促了我两次。”
“哦， 哪天是Last day（最后工作日）?”
“今天，他要求今天交接完毕。”
“嗯， 够狠！”高乐难掩失落。他马上想到如何安排太太和一岁的儿子。
这顿午饭如同嚼蜡。
下午，两点，李智远在会议室对研发部骨干宣布：“高经理由于家庭原因，上个月已经向公司提出离职。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请各位配合做好交接工作。公司对高经理表示衷心感谢。”
会议室鸦雀无声，许久，高乐多年好友才说：“怎么这么突然呢？”
高乐微笑：“我儿子要在香港上学啦。”
五点， 高乐把具体项目交接给研发部主管。
李智远回到办公室，小白已经等候多时，她急忙问：“怎么样啦？”
“已经谈妥，你按公司规定办理离职手续吧， 他能拿到多少离职补偿？”
“老板批准的是2n, 他在这里工作了两年三个月，我们按多的算，公司应该补偿2x2.5，总共5个月工资。”
李智远想起香港唐总，高乐是唐总带来的，应该和唐总打个电话：“唐总，您好，今天我有难处，研发部，研发部.....”连说了两次研发部，李智远还是没把事情说清楚。
唐总说：“噢，Jackson刚才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本来我在的时候还可以帮高乐管理研发部，研发部给大家的印象也很好， 很可惜我离开后这个好印象没有延续下去， 谢谢你告诉我。”
李智远最近和香港研发部的张副总经常讨论两边研发部合作的问题，这时， 张副总打来电话：“你没必要让高乐离职啊，我这边会支持你们的工作，我要求他以后每天向我报告项目进展，我会敦促他.....”
李智远只能电话报告Jackson: “张副总要求留用高乐，以后直接向他汇报......”
没等李智远说完，Jackson说：“我知道了，你按我的要求执行！”
已经5:20了，李智远犹豫了很久， 还是打电话给香港张副总：“真抱歉。老板不同意。”
张副总显然已经知道结果：“知道了，已经快五点半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公司给他补偿多少钱？”
“5个月。大概有10来万吧。”
“哦， 够了！”
李智远很郁闷，他不想充当枪手，他想起当年在德国公司工作的那几个海归，当时把他们当成偶像，调侃他们是“呕吐的对象”。现在，他自己恐怕已经成为员工呕吐的对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