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安沐云喜欢做梦,尤其是那些女侠的梦。
长相俊美,身手矫健,武艺高强,天下无敌,可以叱咤风云,俯视天下;又可以刁蛮任性,为所欲为,世上没有谁胆敢欺负自己,仗剑走天涯,活得恣意潇洒。
她有一个很明确很清晰的目标——玉娇龙,那个貌美无双,身怀绝世武功的奇女子,和罗小虎之间缠绵悱恻而又黯然神伤的悲情故事,让她很是着迷。
看完一本书,合上它,意犹未尽,思绪还沉浸在书中,默默回味,久久不能自拔。
妈妈早早起来去村南的农田里忙活,临出门时嘱咐她看好家里的那盆鸡饲料,千万别让那只淘气的大羊给偷吃了。
后果是很严重的。
安沐云眼睛像一对黑色磁铁一般,死死地盯在故事书上,嗯了两声,妈妈说完那些话,估计就被一阵风儿给吹走了。
妈妈下地回来,发现,那盆鸡饲料被那只大羊吃了个一干二净,撑得快要死了。
妈妈当场就怒不可遏,随手抄起家里的扫地把子来,冲着安沐云身上头上就砸了过去。
她躲闪不及,身上挨了几下重重的打击,疼也倒不是太疼,只是脑子里嗡嗡作响。
爸爸回来后自然又是少不了一顿臭骂,对于爸爸,她已经麻木了,从小看到他就是一种老鼠见到猫的感觉,怕是谈不上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
接下来又是两个人的愤怒争吵,甚至会发展到互相动起手来,妈妈当然不是爸爸的对手,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倒在地上,然后妈妈开始双手用力地拍打大腿,嚎啕大哭。
安沐云被吓得不知所措,这样的可怕场景,是她经常做的噩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堪称家常便饭了。
即便是吃惯了的家常便饭,但是仍然如此清晰地再次呈现在眼前,还是让她心惊胆战。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啊?年仅十岁的安沐云,小小的心脏,已然承受不起。
她很想快速逃离这种生活,可是,自己又无能为力。
她终究不是堂堂九门提督府的大小姐,她也没有机会去爱上一个勇猛无敌,英俊帅气的草原霸主罗小虎。
在她眼里,罗小虎俨然就是拯救玉娇龙的盖世英雄,其实孰是孰非,她那年幼的小脑瓜里,也分不清楚。
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山村,仅仅有几百口人家,村里人常年以种地为生,日子过得贫困又艰巨。
她家算是中不溜的,爸爸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会识文断字,在村里小学当一名代课老师。妈妈辛苦地耕种着5亩薄田,操持家务,她还会一点裁缝的手艺,农闲时节,会在自家临街的两间门面房里,接一些村里老年妇女的手工衣服活。
她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已经早早嫁人,算是脱离了苦海(起码在她心里,是这样认为的);另外一个姐姐,在城里的一户做手工糕点的亲戚家里,做帮工,算是也能养活了自己。
只有她,年纪还小,还在念书,无奈地被动承受着家里时不时就会突然爆发的一阵阵剧烈争吵和辱骂,失望,惶恐,濒临末世,窒息崩溃的感觉向她袭来,却又无能为力。
父母争吵的原因,一方面是源于经济上,爸爸代课收入微薄,和正式老师是没法比的,他偏偏又爱好喝酒和抽烟,甚至还会赌钱,这几样小爱好(爸爸是这样形容自己的)基本上把他那点工资给糟蹋了个干净,搞不好,还会有一些负债。
妈妈身体不好,常年生气,郁闷,身子又娇气,没有力气,地里农活也干的不出色,同样种下的玉米,人家一亩地能有上千斤,她种下的,苗小枯黄,发育不良,一亩地连500斤都收不到。
“没用的东西,碱碴地,好种子也长不出好庄稼来!”
爸爸总是愤愤地说,他是不管农活的,作为村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小人物,村里的红白喜事,都喊他去执笔,写写画画。农活,那是没有文化的粗俗下人干的活计,在旧社会,就是地里的长工。
妈妈辛苦种了地,还落得一通埋怨,心里也没有好气,每天脸色蜡黄,无精打采,眼里噙着泪。更年期的女人,又爱唠叨,几乎每个来做衣裳的中老年妇女,她都会和人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家里的陈谷子烂芝麻,从她口里嚼了无数遍,以至于那些记性不好的老太太,看见她一张嘴,马上就能猜出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安家大婶,只要能生,还是要拼一个儿子的!”那些人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现着同情而又充满希冀的目光,让安沐云的妈妈很是感动,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这些人再多说几句,仿佛说的少了一句话或者缺了哪个词语,就不能恰如其分地描绘出她那种灰暗而又绝望的心情。
可是这些人,扭转头就会偷偷嘲笑:老安家,指定是绝户,这辈子没戏了!
她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甚至在安沐云前头,还很无情地打掉了两个,据说快要成型的女娃。
妈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诉说,安沐云心里也渐渐明白了不少,这个家庭,爸爸酗酒赌钱,妈妈像个怨妇,归根结底在于,他们家没有生出来一个儿子。
在这个闭塞落后的小山村里,没有儿子,比贫穷都要可怕,人穷了没事,靠力气还能有翻身,吃饱饭的机会,可是,一旦没有了儿子,那就意味着这个家,从此在这里没有了根,闺女嫁了人,安家就末落了。
绝户,这是一个多么扎心而又让人窒息绝望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