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村庄南北贯通着一条宽阔的大街,也是这里的主干道,安家在北端。
安家是这里的大家族,安沐云的爸爸弟兄就5个,其他人家都有儿子,偏偏就他没有。
他觉着在家族里面,尤其是几个弟兄跟前,抬不起头来。
偏偏这条街南头还有一户人家,男人乡村野夫,粗俗无比,妻子也不灵通,但是命好,一连生了4个儿子。
那家人,是从外地流落到这里的,投奔一户本姓人家,人口单薄,哪里比得上他们安家这个大家族,在这里扎根落户上百年了。
自从那家第5个儿子呱呱坠地之后,那男人看见安父就故意地吐口水,很明显,那是看不起安家。
农村人家没有儿子,不论青红皂白,统统怪罪到女人头上,安母年轻时也是心高气傲的漂亮女子,可惜,因了这件事,不得不忍气吞声,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到生安沐云的时候,她的身上估计承载了安家夫妇所有的希望,爸爸渴望一举得男,借此堵住那些无聊村民的嘴巴;妈妈更是希望从此翻身做主人,有了儿子,就有了在婆家的底气,最起码,婆婆不会再冲她翻白眼了。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安沐云就在奶奶的闲言碎语,爸爸的骂骂咧咧,妈妈的哭哭啼啼中降生了。
也许是因为出生时正值阴冷的初冬时节,再加上家里压抑的气氛,安沐云从小就显得谨小慎微,小小年纪学会了察言观色,只要看到爸爸喝的醉醺醺地回家,妈妈红着眼眶抽抽噎噎抹眼泪,她就赶紧识趣地躲进西头的那间阴暗的小偏房里,偷偷地翻看各种借来的书籍。
她能很快把自己代入到书本的故事中去,沉浸在那些悲欢离合的情节中,一会哭一会笑,借此来屏蔽屋外的吵闹,责骂,甚至还有打斗声,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音。
她没有钱去买,离家三里地有个小镇,镇上有个小小的书店,她去租来的,每年不多的几个压岁钱,就成了她租书的经济来源。
她喜欢看各种纠葛的爱情故事,把自己寄情于女主角,尽情享受里面的男一号,男二号人物的各种偏爱,再被那些各种精彩虐心的剧情,或温暖得喜极而泣,或难过得痛彻心扉,死去活来。
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穿越到书里面去,就如那些浪漫的奇遇或者邂逅,一个其貌不扬,可怜兮兮的丑小鸭,灰姑娘,遇到了一个深情多金的王子,王子帅气而又善良,拯救她于这嘈杂凡俗的人世间,赶快脱离这种充斥着无休无止的谩骂与争吵的灰暗生活。
梦想总是好的,现实却很残酷。
文化人总会文绉绉地形容: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对于安沐云来说,那就是隔靴搔痒的屁话。
幸运的姐姐们相继脱离了苦海,最小的安沐云就成了妈妈的情绪垃圾桶,她的脸上很难看到笑容,总是拉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离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逆来顺受的妈妈,传统思想禁锢的女人哪里会做得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没用的丫头片子!”妈妈对这份婚姻的怨恨和愤懑,毫不留情地转嫁到孩子们头上,姐姐们不在眼前,安沐云就是最直接的出气筒。
家里的气氛很压抑,很沉重,在学校里面,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的安沐云,同样也是被忽视和嘲笑的角落里的人。她就像一颗不起眼的荆棘草毛球,长得蔫不拉几,又带着毛刺。
她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别说异性了,连同性都没有。
班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聪明的女生,长得不出众,但是学习很用功,成绩好,是各科老师的宠儿;另一派是家庭条件好的女生,不用努力学习,每天穿的花枝招展,身边有油嘴滑舌的男生们围绕,老师看到她们嬉闹,也是乐呵呵,佯装生气地假斥两声,那些女生咯咯娇笑着,往老师身后躲去。
安沐云哪一派也不属于,这两个圈子虽然不相融,甚至还会互相排斥和诋毁,可是,她们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统统把她给排除到了圈子之外。
说白了,她就是一个透明人,一个局外人。
她的身份有点特殊,爸爸是小学的代课老师,成绩好的女生看她如此笨拙,觉着不可思议;活泼爱闹的女生,看她如此沉闷,同样下意识地和她拉开距离。
“哎呦, 你吃了啥东西,这么臭,满嘴的韭菜味!”安沐云坐在课桌前,抽出语文书刚想背课文,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同桌男生随手拿起一本书,不停地朝着她扇风,满脸嫌弃的表情。
安沐云赶紧闭了嘴巴,她没有吃什么韭菜,只不过,她最里面的那颗大槽牙,成了龋齿,有个深深的洞,这几天她上火,牙龈肿痛,还起了口疮,嘴里有了臭味。
爸爸和妈妈这几天又闹得不可开交,妈妈好像又怀孕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下赌注的机会,妈妈不想要了,她异常恐惧再生下一个讨人嫌的丫头,那么生活会彻底陷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爸爸还是莫名抱有一丝丝希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他觉着这次肯定能生个带把的男娃,那么安家就后继有人了。
两个人意见不统一,争吵不断,在一次爸爸喝醉酒回家后,两个人拉拉扯扯中,冬天地上结了冰,地面很滑,妈妈摔倒了。
她小产了,听说是个快要足月的男婴。
爸爸痛哭流涕,妈妈悔恨不已,她只能每天默念:这就是命,以此来麻痹自己。
没人注意到躲在西间屋里瑟瑟发抖的安沐云,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存在吗?有时候她突然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看的书愈多,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也就愈多,愈复杂。
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仿佛像一棵路边的小草,随时会有被一脚踏平,碾碎的感觉,没有谁会在意她,包括爸妈,亲人,老师,同学。
直到有一天,班里转学来了一个男生,他叫唐波。
这个阳光健康,活泼开朗的男生,浑身洋溢着温暖的力量,犹如冬季里一抹倾泻而下的暖阳,击破了她头顶层层遮蔽的乌云。
那个独属于她的阴暗逼仄的狭小世界里,瞬间注入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