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盯着靠窗的那桌客人发呆,肥胖的老板从兜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慢慢向十三点方向移动的指针,敲敲桌子。
“看什么呢?不干活了?”
伙计往老板那张沁出汗水的大脸凑了凑,悄声说道“那个人点了牛排也不吃,一直盯着窗户外面看。我看他不对劲。”顺着伙计眼神的方向,老板看到一个年轻的背影,西装革履,讲究的大背头被打理的清爽有型。
老板走过去,看着已经渐凉的牛排,笑嘻嘻的问道“先生,是对我们的菜品不满意吗?”
吴底默不作声,继续一下一下戳动着手里的叉子。这时,街对面的理发店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左顾右盼一番,收起了一直靠在门口的扫把。
吴底立刻起身,戴上墨镜,留给老板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不,我很满意!”。转身,出门而去。
“是我,他回来了,行动吧。”
随着特务们破门而入,理发店里传来几声枪响,接着一具满身血孔的尸体被抬了出来,正是刚才收起扫把的男人,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双手抱头、哆哆嗦嗦的老头子。
“老弟,多谢了!这家伙是汪伪政府中央委员王克敏的干儿子,抗战那会儿一直卖咱们的情报,王克敏自杀后他就躲了起来,我们找了大半年。早知道你有门路,早找你了。”
“见面礼。初到北平,还请哥哥多多关照。”吴底接过军统北平站行动组组长麻金生递过来的烟,看着滴到雪地上的斑斑血迹,长长的吐出了一缕轻烟,内心翻江倒海。
1946年1月 北平
由美国出面旨在调停国共内战的军调处刚刚成立。国民党代表团首席代表由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副局长郑介民担任。
蒋介石一直以郑介民制衡戴笠,这在军统内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监视。而号称“盖世太保”的戴笠,在安排郑介民身边眼线的人选上,也下了一番功夫。
此次随国民党代表团北上调停的人员中即有一位戴笠的亲信——吴底,身份是国民党代表团参谋长蔡文治的秘书。
郑介民是复兴社元老,不但在军统内根基深厚,而且精于谍报研究,为人谨慎,接近他绝非易事。蔡文治则不同,他头脑清醒、英语流利,曾随蒋介石参加开罗会议,是蒋的嫡系幕僚,却不属于军统这个圈子。既能近距离监视郑介民,又不容易暴露,用蔡文治秘书这个身份作掩护再合适不过了。
当时,郑介民表面进行调停,暗中却向解放区大量布置特务。
1946年2月,郑介民指示特务混在由冀中解放区逃出来的地主恶霸组成的难民请愿团中,煽动捣乱,要求共军立即撤出河北,还冲击了中共代表驻地。
考虑到军统特务向解放区大肆渗透,将很可能对我党情报工作造成严重威胁和破坏,组织决定启用一位早已打入军统内部、长期处于休眠状态的情报员——代号“红叶”。
不日,《华北画刊》上刊登了一则广告启事:
出售明代佚本戏剧《红叶记》一套,欲购者请与开明书店联络。
这则刊于中缝的启事很快被一个人注意到。
五年来,他养成了无论到哪都坚持买报的习惯,从未间断,只为等待这个名字的出现——“红叶”。
沈阳,皇寺庙会
熙熙攘攘的街头上,人们热闹的置办着年货。这是东北光复后的第一个春节,所有人都以为这片经历了14年战火洗礼的黑土地,马上就将迎来和平、美好的日子。
一个身着长袍马褂的男人走进马家烧麦馆,他找了张空桌坐下,摘掉软呢帽,扶了扶棕色的墨镜。
跑堂伙计颠颠的上前,用已经破洞的油抹布胡乱擦了擦桌面,“这位先生,您来点啥”
“一屉烧麦,羊肉的,再来二两马三酒。”
“哟,不巧,咱家没有马三酒。”
“那就半壶凤城老窖,要三十年的。”
伙计眼珠滴溜一转,顿了顿,“您稍后。”
片刻,掌柜的掀帘子出来,左手拿着一壶酒,右手托着一屉腾着热气的烧麦,笑呵呵地走到那人桌前坐下,“鄙人刘关张,是本店掌柜,先生打哪儿来啊?”
“南京。”
“可是何先生?”
“何文束。”
“里边请。”
掀开帘子进入后店,两人进入一间内室坐下。老板悄声关上了门,转身对何文束拱手抱拳:“久候特派员大驾,日前收悉总部密电,说将派特派员来东北督导,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有什么尽管吩咐您尽管开口,我等必赴汤蹈火”
何文束冷面微颤,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
“刘掌柜言重了,时下北平正在军调。呵,蒋主席早就说过‘如果战场上打不赢,怎么谈都是一样的’。所以,战事将起,东北尤为重要,故戴局长和郑副局长授我督查之职,督导扩编沈阳直属组为军统沈阳站”
“明白,实不相瞒,何督查,我们这个组,说是个组,实际算上我就仨人,没有活动经费,好多工作根本没法开展,要不是靠着这打掩护的烧麦馆,弟兄们早喝西北风了”
“嗯?去年光复后,局里不是下拨了一批经费到东北吗?”
“是啊!但这一层一层的,到我们手上就剩清汤寡水了。”
“此事,我会向上峰反映。你先跟我说说沈阳共党的情况。”
“是。”
北平,国民党军调代表团驻地。
铃声响起,吴底接起电话。
“局座!”
“是。我何时启程?”
“明白,请局座放心”
放下电话,吴底有些意外,戴笠这纸突如其来的调令打乱了他刚刚开始的工作。
沈阳,上次去还是1930年在东北当娃娃兵时,被抽调到东北陆军讲武堂学习,怎奈九一八事变爆发,学校停办,他不得不提前毕业。
谁料想,时隔15年,自己又要回到阔别已久的东北,这次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吴底仔细回味刚才戴笠在电话中的寥寥数语。
首先,军统要将沈阳直属组扩编为沈阳站,这倒是呼应了军统特务向解放区大肆渗透的趋势。东北虽仍是国统区,但抗联在此盘根日久,留下了不少红色种子,备受国民党忌惮。
其次,委派何文束为督查赴沈督导建站。此人早年加入青帮,37年自青浦特训班入军统,比自己早一年,不苟言笑、狡诈多变。而且,据说其与郑介民关系匪浅。日后恐怕会是一颗难拔的钉子。
最重要的是,戴笠让自己也到沈阳报到,协助解决沈阳站建站后的财资和后勤问题。但那最后的几个字耐人寻味——
“多听,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