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沧县内,县丞带了人驻守在城门处,等待着上头的救助,也防备着时疫的外散。
林涵外出觅食回来,却已是一连两天都没能寻到什么食物。
这几日全靠着林涵之前找到的一块发霉了的鱼干度日。
虽然不及土豆可以果腹,可好歹还有点儿味道。
只是再这么熬下去,真不知道是自己和那个少年哪个先去。
林涵这番思量着,进到屋内,灶台边却没了那少年的身影,干瘪的稻草倚在灶台旁没有一丝热气。
这是……走了?
林涵这一念头刚浮现出来,便又否定掉了。他如今大病初愈,整日里就只能喝点热水充饥,哪里来得气力外出。
再往后院的棚子一看,少年的那些亲人的尸体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以少年的心性,哪怕要走,也是定然不愿意舍弃他们的。
那是被人掳走了?可谁又会带走一个半死不活的累赘呢?
林涵蹲下身子,去翻查那少年躺过的稻草堆。
刚一俯身,一丝清冽的药草香悄然入鼻,可再想去细嗅却又了无踪迹,仿佛一切都只是林涵的幻觉。
但连日来林涵与腐尸为伴,又怎会错过这一抹独特的药香呢?
而且冥冥之中,林涵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
百转千回之间,自己埋葬林母时见过的那蒙面男子的面容出现在了林涵的脑海之中。
拿起趁手的锅铲,林涵转身便向外奔去。
多日来这附近的废弃房屋都被林涵探查了遍,但是既然自己能够在乱葬场附近遇到过他,那说明他应当也在这附近。
几番寻觅,天色渐暗。林涵来到了一处透着光亮的屋前。
林涵上前细嗅,门板上隐约浸透着幽幽的药草香。
林涵心中笃定了几分,绕着院落踱步了一圈,寻到了一处矮墙。
听着内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林涵便一个翻身进了院子。
刚一落地,一柄银刀便朝着林涵迎面刺来!
林涵连忙举起了锅铲格挡开来,一个转身,却还是被锐利的刀刃划开了臂膀。
因为当日暴乱,县丞带人收缴了一批的诸如刀枪棍棒的利器——不然林涵也不至于沦落到用锅铲当武器。
而男子手中的银刀虽然小巧不足一手长,但却格外锋利,林涵臂膀的伤口一时之间居然血如柱涌,鲜红色血液顺着捂住伤口的指缝间流出。
知晓自己的体力和武器都不敌对方,林涵毫不恋战。
一个翻身,熟练地从窗户一跃进了屋内,只见两个身影正躺在屋内正中的桌子上。
一个是那少年,而另一位则是个女子。
“砰”得一声,只听那男人破门而入。
来不及多想,林涵扯过躺在木桌上的年轻女人,一个锅铲就抵在了女人的脖颈:“让我们离开这里。”
在这样艰难的日头里,男人虽然蒙着面,但已不再是之前一副黑衫粗布,反而裹上了一层棉衣,微微发黄,但格外干净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刺鼻气味。
如此珍重其事,躺在桌板上的两人显然不是用作果腹。
林涵这具躯体原本就是饿死的,皮包骨头的身躯显然难抵蒙面男人。
林涵如今只能以此为要挟,赌这女人对他很重要,赌他不敢造次。
果然男人见势,步伐一滞,面巾下露出的一双眼眸中透露出肉眼可见的惊惧。
“你把她放下,我可以让那小子醒过来,你们俩个自行离去便是。”
但林涵没有给他谈条件的机会,攥紧了掐在女人脖颈上的手。
女人逐渐涨红的面庞刺痛了男人的眼睛,一挥手,一包药包就扔向了林涵:“放在口鼻处,三息便可苏醒过来。”
林涵不通药理,害怕男人再下阴招,便先在女人身上实验了起来。
见女人果真缓缓有了挣扎的动作,林涵再想用药包唤醒少年,却被那男人抓住时机,一把大力扯走身前的女子。
再下一秒,林涵便被踹到了地上。
没有足够的皮肉做缓冲,骨头和砖地发出的摩擦声从耳朵一直钻到骨缝里,而后又带着腥热从口鼻涌出。
林涵挣扎着不肯痛昏过去,咬着牙关强撑着睁开了眼。
只见男人如珠如宝地揽着女人,唤她慧娘,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女人恍惚的醒来,见着满屋的狼藉,神情恍惚。
又见躺在地上望向自己的林涵,一声尖叫,慌乱地聚拢起自己身前的发丝,试图遮盖住脸颊。
男人连忙将其拥入怀中,为其遮掩面庞,直说着自己有办法的,不要怕。
“你……你想为她换脸?”林涵摸索到一处椅子,艰难地倚靠在椅腿上。
林涵胁持女子时,便看到了她额上的一道伤疤。
从左眉上方一直延伸到太阳穴,崎岖不平,像左脸上多出了一道丑陋的眉毛。
见男人如此维护女人,再结合他身上的药草味和那一柄奇特的银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男人是想要为两人换皮。
游离过那么多世界,林涵也不免为男人的大胆心惊。
“且不说削皮换脸的痛楚,也不论换脸的伤疤是否能够完全愈合,便是两人割下来的血肉能否相连也未可知。”
“这当中只要有一丝一毫的错处,贴上去的脸皮也不过是一块腐肉罢了。”
所有的美好幻想被猛然撕开,慧娘愈发地悲从中来,一时间在男人的怀抱里挣扎不休,竟是哭得昏厥了过去。
男人将慧娘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木桌上,仿佛自己的精气神也被抽去了一半。
慧娘她能接受的了手术失败吗?她当然接受不了。
如果当真让她看见自己的脸上掉下一块腐肉,慧娘只怕会当场自戕而亡。
没有人比罗正峰更明白这场手术的危险性,只是慧娘如今已然等不起了。
慧娘自认为如今自己貌丑无盐,日日寡欢,食不下咽,把自己幽闭在房内不肯见人。
若是再拖上两天,只怕慧娘没有沾染时疫,便先要郁结而亡了。
左右都是一个“死”字,那何不拼上一把?反正无论生死,自己都会陪在她身边就是了。
他如今的技艺已经非常娴熟了,现在所需的就是材料了。
而在这隆冬时节,自己可以找到这样一具好皮囊,又未感染时疫,这难道不是上天给慧娘的一线生机吗?
男人提着银刀缓步向林涵走来:“我并非要他性命,只不过是要他半分脸罢了。”
林涵残破的身躯被男人从地上攥着衣领提将起来:“你放心,我实验过很多次了,老鼠、猫、死人,我都试过了,不会让他死的。”
不会死?可是这少年本就存了死意,再被割去脸皮,这冬日里无食无药,他又如何能活的下去?
林涵被男人一路拖行,无力地拉扯着男人的拳头,企图从紧绷的领口处争取一点空气:“不用……不用换脸,我……我可以帮她……”
男人置若罔闻,一心要解决掉所有的障碍。
林涵被甩到偏房的地砖上,男人手挟着药包就要覆上林涵的面庞。
林涵挣扎着喊道:“额面妆!用花钿做额面妆,不用冒着殒命的风险便可遮挡她额面的伤疤!”
对于这次换脸,没有人比男人更坚定,也没有人比男人更害怕失败。
可是,如果真的有可以遮掩之法呢?
就在男人迟疑之际,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若不信,我可用朱砂为她在额间做画,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男人转身回望,只见那少年已然苏醒,半支起身子坐立在木桌上。而林涵也趁机打落了男子手中的迷药。
“你?你会作画?”男人眯起了眼睛,仿佛透过了皮肉,第一次细细辨认起了少年。
顾洲并非容颜倾城,但这一副好底子显然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不然男人也不会选中了他。
“我是顾氏子孙,我爷爷一手丹青出神入化,这沧县还没人不知道吧。”
“你是顾洲?顾维之老爷子的孙子顾洲?”
“正是。”顾洲强撑着挺直了腰板,正如年幼时他伏在桌案前爷爷一次次扶正他的身姿。
男人心中一楞,手上的劲就不自觉地泄了大半。
感受到领口宽松了大半,林涵说道:“只需一试便知真伪不是吗?”
“你最好祈祷这个法子真的有效。”男人收敛心神,睨了林涵一眼,言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但好歹还是松开了桎梏着林涵的手。
男人将顾洲扔到了林涵身侧,随着“嗒”的一声落锁,飞舞的尘屑随林涵和顾洲一道被囚禁在了这偏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