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靠近卧房，为了避免被房里的柳言冰发现，我悄悄靠在了窗柱上，透过窗缝看着里面的动静。
只见柳言冰一身玄色，头发虽束起，但仍有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完全不似平日那般威严。细细一看，竟有些狼狈可怜。
这负心汉其实长得真挺好看的，一双狭长的凤目含情，线条干净利落的直鼻在脸上衬得清俊又锋利，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多么的意气风发、惹人仰慕。只是此刻，他靠在床边，像被抽干了灵魂的人偶，怅然若失。
而早已人去楼空的屋内，显得空荡又寂寥。
这夏日六月天，在他与屋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冬日的萧瑟。
“阿瑶......”他满含深情地喊着姬瑶的名字，随即唇边扯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他拿起手边的一坛酒，猛地灌入喉中。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尽可能地不出现在你痕迹多的地方。甚至我们的女儿，我也不常见。可是阿瑶，今日她下跪护人的样子，像极了当初挡在我面前要替我受罚的你。我处处怕你不开心，不愿想起你，却又无法真的不想你。”言罢，他脸上竟有泪水滑落。
“阿瑶啊，阿瑶。记得我们小时候，你天天闯祸，满京城没一个男子敢靠近你，背地里都叫你女修罗。我听到后，把诋毁你的小子们挨个揍了一顿。回到家，不免被我爹狠狠责打。从没见你哭过的我，在那天第一次看到你哭成泪人。那个时候，我心里就已经认定，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柳言冰眼中突然有了神采，仿佛他描述的事就在他眼前重现。
“在朔关城，姬将军和姬玄哥身死关外。我因军令迟迟不来，只能守城无法救援，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找到。我一想到在京城的你，要是得知这个消息，会伤心成什么样啊？我想立刻违背军令！这天下百姓与我何干，江山残破与否亦与我何干？我只想回到京城，陪在你身边。可当我看见朔关百姓跪在城内，祈求我们不要弃城的样子，我......”
“负了你，你恨我，最终你离我而去，是我活该。”他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
这柳言冰竟然是爱着姬瑶的。
那为何与叶姨娘在一起，还生下了柳梦妍？这莫不是渣男心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远香近臭吧？况且人已经死了，无论有多少深情、多少身不由己，都只是无用功。若真爱姬瑶，她也不会如此短命。
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若不知其中原委者，定会为之所动、为这份爱感动万分。可是，为一城百姓是不会负妻的，变心而归才是杀死姬瑶的利刃。
“我们的女儿今年十五了，长得越发像你。性情上，以前的她不如你少时张扬，最近这些日子倒是多了几分你的样子。知道闯祸、知道顶嘴了，不愧是我们的孩子，就算无奈长在深宅，内心的那把火也终会燃起。”柳言冰提到我的时候，眼底露出浓郁的慈爱，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笑意。
“阿瑶，今日我将若念放出来了。当初你离开后，她尝试杀我的次数，数都不清。我一死何足惜呢？只是我死，这瑞朝风雨飘摇，仅剩我一名武将，谁来护这百姓。圣上彼时初登大宝，社稷不稳，也断不会让人伤我。一旦若念被发现，我根本无法保住知晓我们一切过往的她。她死，我便更加无颜在地下祈求你的原谅。”柳言冰自嘲地笑着，眼底却空洞一片。
“叶嫣然的野心越来越大了，甚至要对蝶儿下手。因救命之恩，我无法要她性命。她全家为我和朔关城百姓而死，我亦答应过佑她此生荣华。如今，只能由若念来护着我们的女儿了。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自私的忠义心，只求你保佑我们的女儿能平安快乐地过一生。”
柳言冰原来什么都知道，就为了那该死的忠义心放任自己的女儿受欺负。这是怎样一个爹啊，迂腐至极！不仅气死了自己的老婆，连自己女儿也差点被害死。满嘴家国大义，难道这些他人眼中的高风亮节，比他的妻女更重要？
“阿瑶，这次我来看你之后，便是再不会来烦你了。如今逐风军日渐强盛，圣上已起防范之心。自古帝王冰冷至极，在高位上的人最是变化莫测。我不知道这个宁远侯府还能支撑多久，但在这之前我一定会让我们的女儿挣脱这皇权枷锁。”柳言冰喝完剩下的酒，抬眸望天，只见幽幽房顶。
这是皇权赋予的荣华，亦是穷极一生无法逃出的囚笼。
我目睹这一切，既愤怒又难过。“皇权”二字在这里，究竟还要成为所少人的宿命？我想我离开之后，无论真正的柳梦蝶是否会回来，她都能逃离这宿命。这也算是，柳言冰如此声泪俱下的祈愿终究成真了。
柳言冰吹灭了蜡烛，欲起身离开，我也赶紧往夜色中躲去。他步伐不稳地走着，背影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也许，这一次真如他所说，是最后一次对姬瑶说话了吧。毕竟“景和之乱”只剩五年，如今帝心难测，这侯府本就是强弩之末。
待柳言冰离开后，我坐在院子里继续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这三月多以来，我对这个世界谈不上彻底了解，但也为了活命看了不少的风俗日志、天工百科。在我离开之前，得把这些知识全部交付给如花似玉。侯府是不能呆了，她们需要去更广阔的天地。
不过，这刘若念怎么还没来啊。
“等了我许久了吧？”刘若念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吓死我了，你走路没声音的！”这人出现得太突然了，鬼一样的。
“是你想事情太入迷了。”她眼睛一弯笑道。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我询问道。
“嗯，不过你不要被我所说吓到，这全是阿瑶的一片苦心。”她提到阿瑶的时候眼神极度温柔。姬瑶这个人，还真是在周围人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样子。
“你其实本就是真正的柳梦蝶。”刘若念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啊？”我惊得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