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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少爷

发表时间: 2023-03-27

王怀忠听见了,忙推门进来,轻手轻脚走到炕头前,拱着腰说道:“老爷,实在没办法,只得来打扰你。”程富堂伸手拿起水烟壶,王怀忠忙拿起火石火镰,打着火点了灯,程富堂却不抽烟,道:“说你的事儿吧,简短着,一天哪来这么多事儿?”王怀忠后退一步站住了,说道:“老爷,关山学堂那边又来人了,非要咱们家掏够两百块大洋不可。我跟他说事儿可不能这么做,还讲不讲理了?学堂是大家的学堂,不是我们程家一家子的学堂,今年我们和家堡子里已经掏过两回了,每一回都是真金白银,加一起足足有一百五十块大洋了吧。谁知道贼他娘的来的人是个猪脑子,一句人话听不进去,死活就是不答应。再有那个学监,他说上回县里的什么知事大人来视察,老爷当着知事大人的面,红口白牙答应他,要给学堂里捐两百块,怎好知事大人前脚才走你们就不认账呢?我好话说尽了他就是不走。刚才去找老段头商量这个事,他也为难,说这不是家里的事,程家几个房头都要分担,也不是个小数目,还是劳烦老爷亲自定下一个规矩才好。”说罢了,垂手站在炕头沿下等着。

程富堂想了想,说道“这才多大的事儿,你就怀娃女人似的日急慌忙地跑进来?搅得人家觉也睡不成。你现在就去跟老段头要去,就说我说的,再给他们五十块,打发走不就完了嘛。已经掏了一百五十块,还怕多掏这五十块?节省不在这上头,真是的,刚有一点瞌睡,叫你这么进来搅和半天,瞌睡都搅和没了,这一天哪来的精神?”一顿骂得王怀忠局促不安,只把两只手搓来搓去的站着不敢言语。程富堂又道:“学堂里先生也真是的,我听庄子上有人说王家刘家都是五十块,到了程家,怎么就变成两百块了?你出去打听打听,王耀祖拿了多少,刘法孝掏了多少,打听明白回来告诉我,可别叫人当冤大头耍了。”王怀忠忙答应一声,看程富堂再没别的交代,也就出去找老段头去了。

这边程富堂就又躺下,合眼闭目地想睡会儿,却怎么的没一丝儿瞌睡,困头已经过去了,翻来覆去折腾半日,越折腾越精神。身子底下火炕散发出一股焦腻腻的味儿,让他越发不受用,索性不睡了,翻身坐起来,屁股挪到炕头沿上,坐着吃烟消磨时间。透过八菱雕花格式青纱梨木窗户,看见院子里日头白花花照着,隔着窗户亦刺得他眼晕神迷,就想这才是二月份,日头就这么毒,麦黄六月不知会热成什么样子。想着晚上问问老赵头,地里的墒情如何,要是川地里干旱,山里的地怕更干燥,下了种也没指望,库里的粮食也得叫老段头领几个人进去盘点了,往后吃喝拉撒一应都得细处着想,可不能大手大脚的,可不能地里没出产,库里的可着劲儿地糟蹋了,饿肚子可是不得了的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几十张嘴要吃饭,垫补起来那是多少粮食?胡思乱想着,忽然鼻子里痒酥酥的,想打喷嚏,于是他就大声地打了一个喷嚏,惊得炕角里一只大花猫一个哆嗦,“嗖”的一声蹿下炕去,从门槛下那个猫耳洞钻了出去。

程富堂不防那猫从身后窜出来,吓得打一个冷战,心就腾腾的乱跳,好半日方缓过来,哑然失笑,炕头沿上磕了烟锅子,放炕桌上,端起茶壶,喝了几口酽茶,靠着墙坐了想心事,慢慢的瞌睡上来了,正要躺下,看见那条挂珠描花门帘子被人掀起来,有人进来,心中不快,忍着没发火。听脚步声来到炕头沿下,程富堂回头瞥一眼,见是二太太,便又坐起,问二太太进来有什么事儿,又说:“我正要躺会儿呢。”二太太站在炕头沿下,说道:“早起喊你去后院里吃饭,你怎么不去?”程富堂黑下了脸,说:“这会我才想清楚,一定是你那屋里不干净,大院里哪里我都好好的,怎么进你的屋里我就不行了?”二太太白了他一眼,嗔道:“真不知道你这张嘴里能蹦出什么好的。没听过那句话么,男人是犁,女人是地,自古以来,只有使坏的犁,没有耕坏的地。你不行,倒怨上我了,我屋里哪里不干净了?”说着,抬起屁股炕头沿上坐了,又道:“宴生这几日身子又不爽了,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这几年就没消停过,三天病四天倒的,把药都当饭吃了,从来不见好。我来找你,就是叫你快想个办法,把儿子的病快治好了。总归是你下的种,你不管谁管?”说着,掉下泪来,委屈哽咽一会,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

程富堂皱了皱眉头,骂道:“他死了才好呢。”见二太太眼泪花花的,忙换了一副口气,说:“那就叫老段头打发个人去请先生来瞧瞧吧。我不是先生,你跟我说顶什么用?我要是会开方子,我先把自己的毛病治好了。”说着,躺了下去,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合上眼睛,任凭二太太气得脸红气粗,再不理会。

二太太张嘴欲骂,还是忍住了,起身出了上房,踩着一双小脚来到北厢房檐下,那儿有一株大杏树,跟南厢房檐下那株大梨树遥相对应,两棵树都是拿青砖绿瓦砌了一道围栏圈起来,每年春季来时,杏花才落,梨花又开,竟是各领风骚两三月。不知怎么的,这株杏树前年忽然死了,被厨房上的王碎嘴拿锯子从根上锯了,去年竟又发出来几枝细枝嫩条,已经筷子那样粗了。北厢房三间屋子背阴朝阳,天气日渐暖起来,那杏树围栏中,冬日堆进去的积雪尚未化尽,枝条儿上已经含苞待放,花蕾吐出细嫩的点点的鹅黄,眼看着就要绽放了。杏花儿开时,院子里都是淡淡的杏花的香味。闻着杏花的芬芳,便是闻着春天的气息了。再看南厢房檐下那株大梨树,仍是毫无动静。二太太心里好笑,暗暗想道:“就连这些花儿草儿都要日头照着护着,都要浇水滋养它呢,更别说一个女人了,没有了男人的疼爱,总有一天她要干了枯了,一个女人干了枯了,倒不如死了才好。”一时心乱神动,心中不免又恨起男人来了。

几只燕子在院中上下盘旋,其中有一对挑了北厢房檐下一处地方,开始忙着衔泥垒窝,另有一对就来抢夺,于是捉对儿争斗起来,叽叽喳喳,闹得天悲云愁,不像样子了。二太太看了一会,忍不住一腔恨意上心头,骂道:“鸟儿都知道护着家里的,再别说人了。”发一阵子呆,就觉得风寒气凉,便转身向上房后面进去。穿过垂花门,里面又是一副景致。那里有一处小花园,花园旁边是一座精致的小庭院,连着四间房舍,青砖红瓦,飞檐走拱挂壁,贴了一圈青釉瓷砖,跟前面大院比较,这里显得温情自如,清净别致。这座小院先前是程富堂和二太太的住处,自从儿子程宴生出生,程富堂就搬到前头上房里去住,这里单剩下二太太娘儿俩。芳芳进来,就在旁边另外腾出一间给她住。

这时二太太来到那间背西面东的正房,进门看见儿子程宴生蜷缩在炕角里,拿一床大花青缎棉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悄没声息,似乎睡着了。二太太半个屁股搭在炕头沿上坐了,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儿子出神,心里想道:“这孩子小时候多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儿,要不是他身子骨弱,也该上学堂了,看他调皮起来的样子,不会比他哥哥宴秋差什么,那样子这一家子父慈子孝,和和美美、平平顺顺地过日子,该有多好啊。”一时难忍悲伤,掉下几滴泪来,拿过一条手帕擦了眼泪,又想道:“不知我哪辈子造的孽,盼星星盼月亮,偏偏儿子才出生就七灾八难的,求神告佛总算活下来,放着堡子里这万贯家产,就是治不好他的病,花出去的钱,就是塑他这么个人还有富余,喝的那些药,都能淹过他的脖子了,他这病总没一丝儿起色,倒惹得人嫌狗厌的,最可恨下头那些伙计,把她娘儿俩不当人看。”一时间又想起那年宴生出生时,她在睡梦中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冲着她吹胡子瞪眼睛,又朝她拍手欢笑,她就想:“我又不认识你,你平白无故的冲我瞪眼睛你想做什么?”那老头张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恶狠狠的对她说:“我就是和家老太爷,你们程家欠着我们和家多少银子,今日我来讨债,来,我们一分一厘算清楚这笔账。”说着,就又朝她呲牙咧嘴的要扑过来,吓得她失声惊叫,转身就逃,却见周围黑漆漆的,逃无处逃,跑无处跑,正在惊慌失措,猛的就醒了,只觉得心口子“砰砰”地乱跳,身上汗水淋漓。忙去跟程富堂说了,程富堂错愕不已,半天才说:“真是奇怪,我刚才也做了这样的一个梦。看来,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怕是和家老太爷转世来讨债的。”一面惊恐不已,却又疑惑难解。等儿子生出来,程富堂竟然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自此以后,再不到她们娘儿俩屋里来。想到这些,二太太又是怨恨又是伤心,坐着嘀咕道:“这样的混账话他也相信?他这是要把和家堡子留给他的宴秋,故意寻了这样一个由头出来。唉,儿子啊,你这样子,带害娘跟着你受罪,真是冤家呀。”一时情不得已,哽咽起来。

二太太正在胡思乱想,抽抽噎噎的难过,程宴生在炕角里动了动,轻声说道:“谁哭了,是娘吗?我肚子疼,快去请个先生来看看,迟了我怕活不成了。”二太太忙擦了一把眼角,说道:“早起吃饭还好好的,怎么这会肚子就疼了?儿子,你快炕上下来吧,到外面处去走走,人跟那花儿草儿一样,要吹风晒日头才长得健壮。你这么没日没黑的窝在炕头上,身子骨就更软了。”程宴生头不抬,气呼呼说道:“我就知道你也不待见我了。你要是嫌弃我,为啥还要生下我?当日你生下我时,丢关山里喂了狼,填炕洞里当柴火烧了,倒不受这些罪孽。叫你请个先生,你就唠叨这一堆废话,人家刚刚才好一点,又被你气得心口子疼起来了。”说着,“呜吟”几声,像是十分疼痛。二太太忙说:“好了好了,小祖宗,你别气着了,娘这就去喊人去请先生。”程宴生“嗯啊”一声,往被窝里缩了缩,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二太太出了屋,站在小院矮墙下,大声喊叫芳芳。芳芳正在小花园那边一眼水井旁边,洗洗刷刷地忙着。二太太屋里一冬的衣服被褥堆成山了,眼瞅着天气暖和起来,这些家常就得尽早洗刷干净,才好收拾了搁起来。这些原本是她娘的活,这几日她娘也头疼脑热的起来,原没在意,谁知这一病,就病得下不了炕了,芳芳只得搜捡起来,她先帮娘洗了。也是的,洗一件少一件嘛,等娘起身了也就差不多了。真难为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已有这份孝心。芳芳人小力弱,从井里打起一桶水,就已累得细汗微微,喘个不停。刚洗了两件,又泡下两件,坐着想缓口气儿,就听见二太太在那边怪声怪调的喊叫起来,忙丢下了往回跑来。跑到小院前面,隔着矮墙瞥见二太太脸色不善,冷眼黑目的,芳芳怯怯地凑近了问道:“二太太喊我?有什么事吗?”二太太两眼冒火,盯着芳芳,噔声噎气地吼道:“你个死女子死哪去了?叫我好一阵子找,喊得嗓子都冒烟儿了。”芳芳忙说:“我在花园那边洗家常呢,这才听见,这就跑着来了。什么事这么急?”二太太怒道:“你看这个下贱坯子,我才说一句,你就有好几句等着。没事我喊你做什么,你长得比别人好看,我想看你这张驴粪蛋下霜的脸皮了?还不快去找老段头,跟他说二少爷这阵子喊肚子疼,叫他快去请个先生来瞧瞧。”芳芳忙说:“是,二太太,我这就去说。”

看芳芳跑出去,二太太怒气未减,骂道:“和家堡子里尽是些吃白食的蠢货,我是哪辈子造的孽,没一个叫人省心的。”一边骂,转身往屋里走去。来到门口,想起宴生的样子,又不想进去了,站在门口发一会儿呆,又回过身向外面走去。刚出小院那道月门,突然一只黑不溜秋的大公鸡朝她扑过来,一边抻着翅膀朝她扑来,一边“咕咕”的大叫,冷不丁地吓她一跳,心口子风箱似的扑腾腾地扇起来。二太太忙靠墙站住,定了定神,回头看去,认得又是家里的那只大黑公鸡,气得她朝大公鸡唾了一口痰。说来真是奇怪,这只大公鸡总爱撵着她叨,一个不注意,它就扑过来,脚上腿上狠劲儿地叨一下。她两条腿上还留着伤疤呢。二太太顿时气上心来,随手抓起一把扫帚,朝大公鸡甩了过去,“啪”的一声,险些儿打着了。那公鸡倒也机灵,扇着翅膀躲开,又昂起头,翅膀抻开抖了抖,鸡毛尘土飞起来,伸展起脖子打一个长鸣,生了气似的,开始绕着二太太转圈儿,“咕咕咕”地叫。二太太看着这只公鸡这个样子,顿时愣住了,看它黑炭似的,跳跃着绕着自己打转,两只红得血石似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看,心头一紧,浑身汗毛竖起,脑袋理也“嗡”地一声,气也粗了,神也慌了,再不敢久待,踩着一双小脚,急急慌慌朝大院跑去。刚跑到垂花门,巧巧地有人进来,两个人就撞到一起,撞了个满怀,撞得她险些儿摔一跤。

二太太忙伸出手扶着墙站住了,缓一口气,不任分说甩手一掌掴去,只听“啪”的一声响,结结实实打了来人一巴掌,喊道:“不长眼的狗东西,往哪里撞呢。”就听见那人喊了一声疼,蹲在地上,抬起手捂在脸上,道:“哎呦呦,二太太,我是宴秋。你这是怎么了,你打我干什么?”二太太听了一怔,仔细瞧一眼,果然是程家大少爷程宴秋,抬起手抚着心口子,长吁几口气,这才醒过神来,喘息着说:“我的娘呦,那东西哪里是一只鸡,分明是个妖精。”说着,怯怯的朝垂花门里张望。又问程宴秋跑里面来做什么?却不见程宴秋的回声,这才注意到程宴秋蹲在地上,鼻子里鲜血雨点子似的往下掉,落了一地,嘴巴上手上衣服襟子上都是鲜红的血,红堂堂的怪吓人的。原来她一巴掌甩过去,巧巧地打在程宴秋鼻子上,竟打破了鼻梁骨,鲜血直流。二太太吓了一跳,忙过去扶起程宴秋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牙齿咬住撕下一片儿,替他塞进鼻孔里,又叫他仰起头来,说这样就不流血了。程宴秋倒规矩,依着二太太的说法照做了。二太太忍不住一笑,又忙不迭的说道:“我的大少爷,你日急慌忙地这是想干什么呀,眼睛长脑后去了,撞得我这阵子还头晕眼花呢。”程宴秋仰着头嗤的一笑,道:“我这样子我还没说什么,二太太倒怪上我了?”二太太笑道:“快进来,那边芳芳正洗衣服,刚打上来的井水凉凉的,洗一洗怕就止住了。你这样子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说着又笑。

程宴秋只得跟着二太太进去,到小花园水井边冲洗一番,虽不流血了,鼻子却肿了。二太太看着心虚,说道:“这要是叫你爹知道了,又要责怪我欺负你,杀了我都不解恨。”程宴秋笑道:“你放心,我就说我自己撞墙上了。”二太太笑道:“也只好这样了,这也不是骗他,本来嘛,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也不让你吃亏,明儿我给你织一条围巾。”说着抿嘴一笑。又问道:“你进来做什么?”程宴秋说:“刚才在外头听见有人说宴生病了,我就想着进来瞅瞅他。”一面摸着鼻子,又说:“宴生这是怎么了,一年到头老生病,学堂里都知道了。张先生说,要是乡下先生医不好,不如送他去城里。张先生说城里不久前开了一家西洋医院,医院里的先生都是大学里毕业的大夫,医术可厉害了。”说着,拿起一条尚未洗的床帷子,擦了擦嘴角。这会儿鼻子开始齉了,只好用嘴巴呼吸,说起话来就嘟嘟囔囔的。二太太过去抓起那条床帷子,扔到一边,道:“再说吧,我叫管家去请先生,大概这会儿就到了。”

两人出了小花园,走到月门口,程宴秋抬脚往里走,二太太忙拦住他,说:“你这样鼻青脸肿地进去,还不吓着宴生了?他那胆子比老鼠还小呢,夜里一个人连这道门都不敢出去。你先回去吧,哪天你脸上好了你再进来。我告诉宴生你来过了,心意到了也就是了,你们兄弟亲近我知道,你关心他不在这上头。”程宴秋见她如此,再不好坚持进去,便说:“那就这样吧。我这就回去,有事你打发人出来喊我一声,我就进来。”说罢了转身出来,穿过垂花门,来到大院里,看一会含苞待放的杏花,也就回屋去了。

程宴秋也是刚从学堂放学回来,在大院门口碰见芳芳。看她两个眼窝子红红的,好像刚哭过,忙过去问她怎么了,笑着说:“青天白日的,一个大姑娘家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蹲大门口哭鼻子,你害不害臊?”芳芳心里正委屈,见是大少爷来问,一个忍不住,真的落下眼泪来。程宴秋见了倒慌了神,忙掏出手绢替她擦了眼泪,说道:“好妹妹,你别哭啊,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宴秋哥哥替你出这口气,我去打他一顿,你说好不好?”芳芳吸溜着鼻子,哽咽着说道:“大少爷下了学堂,你赶紧回屋里歇着去。没人欺负我,谁会欺负一个小丫头子呢。”程宴秋指了指芳芳的眼睛,挑眉一笑,说:“没人欺负,你哭什么?眼睛都红了。”芳芳忙躲开了,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风吹的,开春风大,我这眼睛风一吹就掉泪。”说着,把脸偏向一边,不敢看程宴秋。程宴秋道:“没人欺负就好。你站大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去,门洞里风更大,小心把你眼睛吹花了,做不了针线,嫁不出去可怎么好。”说着话,凑近芳芳,盯住她的眼睛左看右看。芳芳忙扭头闪开,嗔道:“大少爷这是做什么呀,难道人家眼睛里有花儿?你这么瞅着。”说着,把一张脸羞红了,扭过身子,又回头对程宴秋说:“大少爷看见管家了吗?二少爷喊肚子疼,二太太要他去请先生,我找遍了大院,总不见人,一会儿二太太又该骂我了。”

程宴秋蹙了一下眉头,说:“怎么又病了?他这几天不是好好的吗,昨天他还去龙王庙烧香呢,怎么说病就病了,比龙王爷还灵验呢。你可别哄我,小心我胳肢你痒痒。”说着真的伸手向芳芳胳肢窝伸去,还没碰到,芳芳已经“咯咯”地笑起来,急的跑开了,笑着说道:“刚才二太太说的,还骂我……”话说到一半,忙闭上嘴巴,又委屈得要哭,看她那样子,神情楚楚,叫人怜惜。程宴秋笑道:“哈哈,露馅儿了吧,一定是二太太欺负你了。芳芳妹妹,我说你怎么那么窝囊,她骂你,你难道不会骂她?你骂她几次,她往后就不敢再骂你了。”芳芳听了一笑,说:“她是你们家二太太,你的二娘,你怎么教我骂她呢?我可不会骂人的。”程宴秋笑道:“骂人有什么不会的?你过来,我教你,你就像那个什么……你就像那个泼妇,指头戳到她脸上,然后你就骂她‘肏你妈的’,或者是那个……嗯,或者骂她‘肏你奶奶的’的,你就这么骂,你现在就试试,骂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芳芳“咯咯”地大笑起来,一张脸越发红了,一边摇手一边笑道:“难听死了,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你不学好,尽学坏,小心老爷听见了,不打折你的腿才怪呢。”程宴秋见芳芳欢喜起来,就笑着说道:“这样子才好嘛,怪好看的一张脸,别一天愁眉不展的,小心脸上长抬头纹,长得跟个老太太似的,难看死了。你记住,往后二太太骂你,你就来找我,我帮你出气。”芳芳又“咯咯”地笑了一阵,方说道:“我知道你是在逗我开心,我不哭了。你快进屋里去吧,还背着书包,怪沉的。多早晚饭做好了,我过来喊你吃就是了。”程宴秋说:“好吧,我回屋里去,你也忙你的去,老段叔大概去了龙王潭,你叫你爹去喊,你别去,大老远一段路,跑上跑下的,山里的雪才化,到处都是水,小心掉沟里,不摔伤你,雪水够渗人的,寒湿病就是这么来的。”说着,迈开步子,进了大门。

因惦记着宴生的病,程宴秋并未回屋,而是往后院里走去。谁知这么巧,才走到垂花门下,就跟二太太撞上了,脸上又挨了二太太一记老掌,鼻子破了,流了好多血,暗思今日怎么如此倒霉,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心里便颇不受用,二太太不叫他去见宴生,他就捂着鼻子,悻悻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