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村,坐落于深谷,是南阳城较偏远的一个小山村,也是大雪冰封最严重的一个地方。
南阳县令鲁平也已颁布惠及措施,凡贩夫者,对偏远重灾地方进行有利于民的买卖活动,可报备县衙获取一定数额的钱粮补贴。
尽管有这项措施,大部分商贩还是不愿意跋山涉水去偏远山区进行买卖活动的。
像这次大雪封山,去任何一个偏远地区送食物,一个来回至少七日。如时运不佳必然血本无归。
落霞村就是这样一个被无数商贩嫌弃的地方。
管仲之所以要选择在别人不愿去的地方行商无非就是想赚取县衙的钱粮补贴。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去再远的地方无非就是多受点儿皮肉之苦。好男儿,自当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凌月儿是一个能吃苦的小丫头,尽管身体瘦小,一路上幸好靠她出力,管仲轻松了不少。有时候她还要照顾谷氏,像对待亲生母亲一般,真是个让人暖心的丫头。
他们终于来到落霞村。
落霞村,村口聚集了不少村民。他们穿着厚厚的破棉衣,也不知道能不能抵御刺骨的寒风。
他们踮起脚东张西望,眼里满是期盼与憧憬。每个人手里提着一个空荡荡的布袋。
管仲推着车快要接近村口之际,便告诉凌月儿与母亲谷氏,让她们小心谨慎,因为这些挨饿受冻的村民很可能会冲撞而来争抢粟米。
几名差役与村民站在一起,看上去已等候多时。他们要负责商贩的安全,以免有刁民抢夺商贩的粟米。
紧接着,从另外一条小道上又出现几名推车而来的商贩。他们也是想赚取县衙的钱粮补贴,才不辞辛劳将粟米或是其他食粮运送至落霞村。
很快,十几名商贩聚集在了村口,等待着里君大人前来下令让他们进村行商。
换作平日,行商至地方需要赋税,在此天灾特殊时期只要当地长官允许后可不用赋税。
此时,那些饥寒交迫的村民早已等不及了。就在他们要一哄而上之际,却被差役拔刀阻挡。
突然,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少年,从人群中钻出来,直接扑倒在管仲身边跪下,并牢牢抱住管仲的腿,满含泪水哭求。
“哥哥,我母亲三日未进一粒粮食,她快饿死了,您大发慈悲送我一些粟米吧。”
少年一边乞求,一边磕头。
管仲很是为难,自己顶风冒雪,长途跋涉来此行商,赚的本就是微薄利润,如果施舍于人,岂不白跑一趟。
再看看旁边其他商贩,各自将脑袋抬得高高,不屑于一切。如有村民向他们讨要粮食,必然惨遭羞辱,毫无怜悯之心。
管仲却做不到像他们这般无情,经过与内心一番斗争,决定倒出一些粟米给眼前乞求的少年。
然而没想到,管仲刚刚解开绳子准备分出少许粟米给少年,不料却被少年一个迅速将整袋给夺走了。
“喂!快还给我!”管仲想去追,可发现那少年早已钻进人群不知所踪。回过神来,唯有摇头,自叹这次又得亏本了。
周围那些商贩还不忘嘲笑他一番。
凌月儿与母亲谷氏也只好给管仲少许安慰。
“诸位,久等了。”
一个中年男子走出人群朝众商贩行常礼。
差役立刻将此人引荐给众商贩,说他便是落霞村里君韩立韩大人。
管仲立刻找这位一村之长将方才所发生之事道出,希望讨个说法。
“韩大人,方才一小兄弟抢走我一袋粟米,您看能否帮我追回一些?”
“这位兄弟有些面熟,你应该不止一次来落霞村了吧。你所言之人我知道,他就是个小痞子,落霞村就数他最无品无德,偷鸡摸狗之事没少干。你的粟米被他骗走,还真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韩立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韩大人,在下这是第四次来落霞村,但此前并未遇见这种人。烦劳您派人帮在下追回来吧,能追回多少是多少,您看看我从南阳城跋山涉水到此,赚几个辛苦钱挺不容易。”管仲恳求道。
韩立拍拍管仲肩膀,表示无奈,道:“兄弟,算是买个教训吧。你是善良的人,但无论如何都得留个心眼儿。”
管仲彻底知道一袋粟米无法追回了,唯有咽下苦水,无论怎样生意还得继续。
就这样在落霞村里君大人韩立的迎接下,众商贩在差役的护送下开始在村里行商。
管仲与凌月儿还有母亲将独轮车上的粟米推至一家小吃铺前,开始等候前来买粟米的人。
陆陆续续有村民提着小布袋或者抱着小木盆前来买粟米。一整袋粟米至少可以卖给七八个人。所以那可恶的少年等于是抢走了七八个人口粮。一想到此,管仲就生气。
就在这时,偏偏又让他发现了那个少年。他此刻正在小吃铺里大吃大喝。吃饱喝足后,伸手向掌柜的讨要了少许布币。
正当管仲要冲上去一把揪住他时,他却一溜烟跑了。
管仲向小吃铺掌柜打听了方才为何让那少年白吃白喝,临走前还要给钱之事。掌柜却是一脸得意,笑着道:“这是他用一整袋粟米换取的。”
管仲一怔,大骂道:“可恶!一整袋粟米就只换饱餐一顿?”
“不不不,没见本掌柜还给他钱了吗?”
“就那一釿布币?那可是一家人省吃俭用可以吃半个月的口粮啊。”管仲差点儿气吐血。
幸好有母亲与凌月儿的安慰才让他平静下来。
管仲真是后悔自己太过善良。
这时,又有一衣衫褴褛,且瘸腿的男子,拄着拐杖来到小吃铺,向掌柜行乞。
“掌柜的,您行行好,我家母亲只剩奄奄一息,您大发慈悲赏口吃的吧。”
“滚!天下乞丐多如牛毛,你一口,他一口,结果老夫也得去乞讨了!”小吃铺掌柜呵斥瘸腿男子离开。
瘸腿男子一副没讨到食物誓不离去的态度,继续乞求施舍,“您行行好吧,救救我母亲。”
管仲见状立刻招呼母亲与凌月儿离开,将辇车推至另一个地方。
突然,小吃铺掌柜的叫住管仲,并唆使瘸腿男子向他讨要粟米。
“让他给你粟米来跟老夫换炊饼换馍吧。他们来咱们落霞村做生意,应当施舍一些给你们这些穷苦人。”
瘸腿男子还真听了掌柜的话,扑向管仲,扑通一下跪在雪地,还牢牢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
“救命,救救我母亲吧。”
“又来这一套!你们有完没完!”有了前车之鉴,管仲再也不相信这些表里不一的穷人了。
他一脚将瘸腿男子抛开,继续推车吆喝着卖粟米。
瘸腿男子还是不死心,继续纠缠管仲,跪地磕头,请求施舍救母。
管仲毫不留情将其抛开。并不是自己没有怜悯之心,而是这些人太狡猾。他们为了得到食物会想尽千方百计欺骗他人。
当管仲推车经过一位六旬老妪身旁时,发现她只剩奄奄一息。双眼已经凹陷下去,那骨瘦如柴的手只剩一层皮。
她穿着单薄,破烂。好几次试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可都失败了。
管仲长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叫上凌月儿与母亲离开了。
“仲哥哥,她好可怜。”凌月儿道。
管仲道:“她确实可怜,可我刚刚被人骗走一袋粟米。”
凌月儿又道:“她都快饿死了,不像是骗子。”
管仲却指着那个正跑来的瘸腿男子对凌月儿道:“那他呢?人心险恶,得提防。”
几人推车没走多远,耳畔就传开那个瘸腿男子撕心裂肺的叫声,接着仰天痛哭。
回头一看,他跪在那六旬老妪面前嚎啕大哭,一边不停磕头。
管仲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想良心受到谴责。于是他扛一袋粟米跑回去决定送给瘸腿男子。
“给,回家去吧。唉,算我倒霉。”
他将一袋粟米扔给瘸腿男子,正欲离去,却发现那六旬老妪已断气。
“人死了,要粟米何用?谢谢你。”男子将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撂上背,一瘸一拐地往村外方向离去。
管仲捡起地上那袋粟米,拍掉上面的雪花,无奈摇头。
他目送着瘸腿男子背着已死母亲尸首摇摇晃晃在风雪中,心中五味杂陈。
突然,那瘸腿男子连同背上的母亲滚倒在地。
来往村民一晃而过。有人扛着粮食,面露喜色;有人缩着脖子,将手插进袖子,手臂上挂着一个盛满食物的篮子;还有人牵着自家孩子,谈笑而过……
饥寒交迫的年岁,穷苦人是没有尊严的。死一个人,与死一条狗没有区别。
凌月儿与管仲飞快跑了过去。
只见那瘸腿男子口吐鲜血,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把……把我与母亲葬在一起……谢谢你好心人……”话音刚落,瘸腿男子也断气了。
凌月儿触景生情,泪眼蒙眬。她又想起了饥寒而死的爷爷。
管仲手中粟米不知不觉已掉落在地。
他在想,在后悔。如果给他一袋粟米,或许他们母子就不会死,可是前面被人欺骗过,又怕再次受到欺骗。知人知面不知心,复杂的人,让人捉摸不透,不敢轻易相信。但仔细一想来,还是自己的过错,为什么就不给人多一些包容与信任呢?
愧疚与自责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这母子二人的尸体就这么冰凉地躺在雪地,寒风呼啸使他们乱发覆面。往来行人视而不见。
“谁安葬他们这一袋粟米便是酬劳。”管仲将一袋粟米高高举起。
往来行人立刻争先恐后要安葬母子。
管仲想了想还是信不过这些人,万一他们拿了粟米又将这对母子抛尸荒野,岂不更惨。于是,他决定自己亲手将他们埋葬。
他找来里君韩立,让他派人暂时看守车上还未卖完的粟米。
韩立对他的做法表示敬重,于是便派了两名差役替他看守剩下的粟米。
接下来,管仲租来车,农具,在母亲谷氏与凌月儿的帮助下,将两具尸体送往村外。
他们找一处僻静之地,挖坑将母子掩埋。没有墓碑,就搬来一块像样的石头。不知死者姓名,便在上面潦潦草草刻上几字,让人知道是死人墓便可。
一切妥善,跪在坟前磕头。
这时,不远处小道间有一青年向管仲招手。
此人衣冠楚楚,肩上搭一包袱。虽是天寒地冻,却看不出他有一丝丝的冷。一眼望去,玉树临风。
管仲与凌月儿搀扶母亲上车,推辇至行道。
青年立刻迎上,行常礼,道:“在下鲍叔牙,齐人,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管仲回礼道:“管仲,也是齐人,行商至此。这是母亲与月儿妹妹。”
鲍叔牙点点头,问道:“那你所埋葬之人可是……”
“素不相识,落霞村饿死的村民。”
“那你真是个好人。”
“我可不想做好人,我只是个小商贩,要赚钱养家。”
“你心地善良,在下想交你这个朋友。”
“你这富家公子愿意交我这个寒酸贩夫,乃我荣幸,何乐而不为。”
鲍叔牙呵呵道:“交朋结友便是交心结心,将心比心。”
管仲也呵呵道:“日久见人心。”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
“你一富贵公子,天寒地冻来落霞村这偏远之地所为何事?”
“在下本是去南阳,却不料走岔了道竟然来到这小村子。”
“恰好在下今日夜晚赶回南阳,你可以与我一路同行。”
“如此甚好,管仲兄弟你做生意为何要带上母亲与小娘子?”
管仲道:“行商在外,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回不了家,所以带着母亲我更放心。”
鲍叔牙对管仲的孝心表示赞扬,接着又继续道:“你家小娘子看上去还小,未满十八吧。”
凌月儿未等管仲开口就抢先道:“等几年就长成大姑娘了。反正我这辈子要嫁给仲哥哥。”
鲍叔牙笑着道:“对,相信你的眼光,跟着他准没错。”
“鲍兄弟,你就别在一旁起哄了。这丫头日子过得清苦,又刚失去爷爷……”
“又是你埋葬了她爷爷?”
“我可不能视而不见,虽然我心疼钱。”
“呵呵,饿殍遍野的世道里埋葬几个人并不稀奇,难得你有这番善心。”
“可我更心疼钱。”
“我有钱……”鲍叔牙拍拍搭在肩上的包袱。
管仲立马道:“一看你就是富家公子,锦衣玉食,要不你替我照顾月儿吧?让她在你府上干点儿活儿,管吃管住便可。”
凌月儿立即挽住母亲谷氏手腕,道:“你行商在外,君姑不需要人照顾吗?只不过就是多几口饭而已。堂堂七尺男儿,这点儿担当都没有?”
母亲谷氏并未开口说话,此事需要管仲自己决定,她深知儿子的辛苦,但眼里闪慈祥的目光。
管仲道:“你小小年纪,何必跟着我受苦。”
凌月儿反问:“不跟着你我又该何去何从?”
管仲指着鲍叔牙道:“跟着鲍兄弟准没错。”
凌月儿气呼呼道:“月儿不是那般随便的人!更不是一件物品,你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你若真想抛弃我,我走便是!”
管仲面对这般倔强的凌月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鲍叔牙道:“呵呵,小丫头倒是倔强得很啊,你这倔强的性子可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但说得也没错。”
管仲经过深思熟虑,道:“鲍兄弟,只要你愿意接受照顾好月儿我便送你一件物品作为交换条件。”说罢,从胸前掏出凌月儿爷爷临终前留下的玉佩。
鲍叔牙接过玉佩怔了一下,紧接着又翻来覆去地瞧了几遍,然后又看了看从容自若的凌月儿,最后又将玉佩还给管仲,并提醒道:“仲兄,月儿妹妹爷爷临终前是否再三叮嘱你千万不能将此物随便拿出来,更不能赠送于人?”
管仲连连点头:“对,你怎么知道?莫非这玉佩……”
鲍叔牙道:“切记,一定要遵从死者遗言!这或许就是他所有的寄托与希望。”
管仲道:“我相信你,才拿出来的。”
鲍叔牙道:“多谢仲兄信任。幸好你遇上的是在下!切记,此玉佩不能随意暴露。而且你还要好好照顾月儿这丫头,如果钱不够用,在下可以拿些给你。”说罢将手伸进包袱掏出一袋布币递给管仲。
管仲推辞道:“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管仲虽爱财,但不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那算我借给你的。”
“不用不用,这些钱我还有。你还是告诉我这块玉佩是怎么回事吧?”
“这……在下也不肯定,只能告诉你它非比寻常。”
“好吧,既然如此,我好好保管。”
“除了好好保管玉佩,还要好好照顾月儿小丫头。”鲍叔牙说罢硬是要将一袋布币塞给管仲。
管仲仍旧拒之。
鲍叔牙也不强求,便一笑了之。
接着他们一起回到村子里。
可当管仲回到自己车前,发现所有粟米都没了,开始以为是卖光了。直到两名差役气喘吁吁跑来说所有粟米都被那些调皮的穷人家孩子抢没了。管仲双腿一软,整个人就瘫在了地上。
他感觉胸口有一股血正在往外涌,心也很痛,快无法呼吸了。
“那些臭小子跑散了,我俩就追回这么一袋。”其中一名差役提着只剩少半袋粟米道。
许久,管仲才稍微平静下来,终于承受了所有。他挥挥手,意思让两名差役提着那半袋粟米走吧。
两名差役边走边时而回首,一副做贼心虚的嘴脸。
管仲赶紧拉住月儿与母亲假装头也不回地走了。估计差役绕进了巷子,才猛然掉头飞跑而去。
果真,他趴在墙角探出半个脑袋发现那两名差役正与数名男子围在一起瓜分自己那一袋袋粟米。
此时此刻心碎一地,就差气吐血。
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很想冲出去。可仔细想想,又怕连累母亲与月儿,没办法,遇上这种事儿只能将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事已至此,他也是束手无策,唯有接受事实,让时间来化解心中的苦闷。
最终,满是失落地离开了落霞村。
回到南阳城,又遇上更为愤怒的事。
一帮差役穿行在街道,肆无忌惮向两旁摆摊行商的小商人收取税钱,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多,明显就是苛税重赋。
无法承受的摊主首先会与差役理论。民与官理论结果可想而知,最后双方都不妥协,就酿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争斗局面。
最终,越来越多的差役将摊主们的摊子掀翻,实施抢夺。
摊主若妥协便罢,如果对抗就会被围殴在地,遍体鳞伤。
围观人群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种行为无疑是强盗所为,让管仲怒火中烧。路见不平他有心拔刀相助,却被母亲制止。也有人奉劝管仲不要多管闲事,这种事儿谁遇上算谁倒霉,因为幕后者是县令大人的亲侄子鲁三平。此人还是县衙的稷正。
管仲唯有咬牙切齿,咽下所有愤怒,那叫一个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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