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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漫漫,负重无言

发表时间: 2024-03-20

生活也没总是那么容易。

那年天大旱,小青河都快露出了河床。

地势较高的水田都纵横开着如蛛网般的口子。

曾经的稀泥烂窖,现在踩上去硬邦邦的,一不小心脚就陷裂缝里了。

有天傍晚邻居雷梅神秘兮兮拉着晓月说,“你们家三哥不是癫了吧?

有人摸黑那阵子看到他一个人在干河沟走来走去,怕是要问人家要回婆娘?”

晓月一凛,“他去那做啥子,去招魂呀!”

雷梅森然一笑,道:“他要看看躲在水里的什么鬼,拉走了他家小蓉。”

晓月慌忙转身往家赶,嘴里说:“莫乱讲,晚上不说鬼。”

这样的灾年,水稻自然收成不好,只有几小块低洼处的保住了。

各家除了几窖红薯,再无其他。

兴萍按父亲的吩咐,在快要见底的米缸里抓了几把米,一大锅红薯加这点米,再放一个小碗里面。

粥煮好了,红薯和米都奇怪的分开了,米饭都进了碗里。

少年的兴康苍白着脸拿勺子捞了半天,沮丧地找不到几粒米饭。

那小碗米饭分小兴健一些,其他给奶奶送去了,虽然奶奶一首在高大爷和幺娘两家。

现在大家都不容易,三桃总想主动承担点。

高大大会摘些西季豆叶和面蒸着吃,一坨坨黑黑的疙瘩,虽然口感粗糙不好下咽,但是顶饿。

幺娘说弄些桑叶混着吃也不错。

星期六,三桃弟弟念义从镇上回来,他在粮站工作。

叔叔高挑清瘦,脸色苍白。

眼尖的兴萍看到叔叔提回鼓鼓的一包。

三兄妹在隔壁竖着耳朵听,只听幺娘响亮的声音:“萍妹崽过来!”

,兴萍脆生生哎了一声,小跑进了幺娘房里,很快她小心翼翼捧着一盆东西出来,那是幺叔粮站分给职工的福利,一些麦麸片。

抓几把放红薯锅里,也更稠更甜了,这样多少缓解了几天的饥饿。

高大大家也分到了一盆。

幺叔也带回一个消息,着实吓了大家一跳。

原来计划生育越来越严了,公职人员超生会下掉公职。

幸好他们的小女儿是在政策文件下来的前两月出生,后来也就缴了些罚款了事。

人和寨那边没有河,只有从十几里外磨滩河水库抽水到渠沟再引到焦渴的田里。

那几天,人们都涌到渠沟边,开心地看着浑浊的河水从远处通过天桥轰隆隆奔涌而来。

那是希望之水,能涤荡心灵,能救苍生万物。

孩子们终于明白费老劲修建的天桥不是用来好看玩耍的。

那还是几年前,修水渠时真热闹啊。

凡是山头有石块采的都是人头晃动,号子声不绝于耳。

最出优质石材的是人和寨子,据说很多很多年前是附近最高的山体,附近村民都在山上建有简单的房舍,遇有土匪来袭,都纷纷躲寨子上。

常年的采石,整个山都塌下来了。

远英一群小伙伴最爱热闹,寨子山体一面斜坡上布满碎石,踩上去一溜三滑。

她们只好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往上爬,小路一侧有些陡,长满各种杂树,还有些湮没在杂草中的矮矮坟堆,据说还是以前打土匪牺牲的战士埋在那里。

哥哥远鸿还在那里捡到过弹头来玩。

切割得平平整整的长方形条石,两人一组两人一组的,在陆陆续续往山下抬。

小伙伴们看到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忙碌着,有抡起大锤吆喝着一下一下打着锲子的,也有拿小锤子叮叮当当敲着錾子的,还有拿墨斗半眯着眼弹线的。

这些打石头工具远英是很熟悉的,父亲经常要把用钝了的錾子放煤灶里烧得通红,然后放铁砧反复捶打,父亲边观察边捶打。

红色的铁屑顺着锤打飞溅,如小小的烟花,好奇的远英小手紧握着,父亲敲打一下,她眼睛也眨巴一下,小嘴也一张一合配合着。

二伯见了,一把踢开她,“哎呀,走开看,好生烫到你。”

煤渣第二天冷了还得重新筛选下,没燃烧完的二碳还得继续用。

这些通常都是母亲用箢篼装了叫远鸿去做。

采石场真大啊,也很深,小伙伴们站上面看着有些害怕。

远英还没看清父亲在哪,就己经被撵下了山。

扛着木杠和绳索返来的胡子哥看着几个小姑娘,伸出手故意说:“鼓眼妹,又高了些,称下盐巴。”

小远英赶紧往回跑。

她最怕大人称她盐巴,就是两手捧着她小脑袋向上提,测试下多重了。

这会扯得小姑娘脖子生疼。

要撵走这些爱凑热闹的小朋友,这招比较灵。

看看背着小背篼跑远的小小背影,胡子哥哈哈大笑:“哄你们的,莫跑滚到了。”

这些从没见过这样庞大场景的孩子,对于建天桥是最期盼的,隔三差五,一定要去看看,哪怕是远远的。

他们也亲眼见到一个工人从桥墩摔下来,满脸是血,痛苦地伏在一个壮汉身上呻吟着。

掉下的地面虽然有不少乱石,好在不是很高的地方。

几个人轮流小跑着背他到了乡医院,据说也用了半个多小时。

回来的人说,没事,没生命危险。

所有悬着的心才略略放下。

其实最高最雄伟的还是远英外婆家附近那座。

当远英兄妹来飞花堰,必去看天桥。

那天桥啊,站在桥下往上看,仰头,使劲往上仰头,咋这么高啊,脖子都仰疼了;在渠沟里奔跑着到了桥中,跑得满脸的汗,趴边往下看,不够高,多弄几块石头垫起来。

妈呀,头晕,看不清底,风很大,吹飘起了远英头上的丝巾,吹乱了兴萍的头发,连兴健的鼻涕都吹歪了。

天桥上,露出几个小脑袋,冲着远方,发出“啊-------啊!”

声,他们怪叫着,追逐着。

这可是孩子们见过的最高最宏伟的建筑呢,孩子们玩疯了。

远英的妈妈被孩子们远远抛在桥那头,只有个模糊的影子,风传来她漂浮的呼喊声,那是妈妈叫他们注意安全。

天桥修好后,又修磨滩河水库。

远英有很长段时间没见父亲了,后来二伯也去了。

也不知去了多久,那晚己经暗黑了,父亲回来了,他拿回一方雪白毛巾郑重交给母亲,说是修水库奖励的。

母亲开心地抚摸着,当远鸿伸手来拿时,她慌忙高高举起,“你没洗手,莫摸黑了,要留到来客用。”

母亲张罗着要烙粑粑吃。

于是远英往磨盘添料,哥哥远鸿站中间,母亲和父亲一边一个扶着磨柄推着,固定磨柄的是一条从梁上悬下又长又粗的绳子。

古家的磨是祖上传下的,全队最大,所以要三人才推得动。

要做这样一个大磨,石材也难找。

大磨磨出的面更细,更快。

很多时候,全院子要排队磨面。

没有现代化机器的时候,大石磨如传家宝一般存在。

也不知是煤油灯的光太暗还是远英太瞌睡,磨抓抓几次撞了她的小手,麦子飞了出去。

灶屋烧起的柴草烟雾缭绕,点着的油灯越发昏暗。

等不及香喷喷的粑粑烙好,小远英己经在饭桌边的长凳上睡着了。

也不知梦到什么,她突然从凳上滚了下来,迷糊中又爬上去睡着了。

父亲往灶里添着柴火,母亲边烙饼边心疼地望向睡着的女儿。

“去看下你妹妹,好多蚊子!”

她对立在灶台边的儿子说。

远鸿正首勾勾看着锅里,心里默数着有几个,估摸着哪一个快熟了。

远鸿一边帮熟睡的妹妹赶着蚊子,一边脖子伸长着脖子看向灶台那边。

母亲舀起一大坨猪油,竟然煎了两个鸡蛋。

他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远鸿两手换转着拿着粑粑,他咬了一口,真香,就是太烫了。

他调皮地把粑粑凑到妹妹鼻子边。

睡梦中远英咂吧着嘴,翻了一下身,差点又掉下来了,慌得远鸿用手去扶,粑粑也甩到桌上。

黑暗中二伯一瘸一瘸走了进来,他笑呵呵掏出两块手帕,说是水库上奖励的。

花的送远英,方格的给远鸿。

大概听到有礼物,小姑娘一骨碌坐了起来,她使劲瞪着大眼,搜寻着礼物。

却见她老哥提着她的花手帕两角,正对着煤油灯仔细观察着,仿佛要从里面找出金丝一般。

母亲一边翻粑粑,一边说:“不要烧到了。”

远英也立刻兴奋地撒娇起来,跳下凳扑过去就抢。

小土屋里,兄妹俩绕桌快乐地追赶着,嬉笑着。

艰难的日子过去了,第二年雨水很丰沛,收成极好。

重阳节后,奶奶突然说想出去走走。

去白庙子的路上,三桃背一路歇一路,奶奶偶尔也自己走几步。

母子俩边走边聊,奶奶说自己太虚胖了,走不动,还得乘能自己看得清,没糊涂出来下。

奶奶在高大爷念仁诊所住下了。

高大爷每天忙完自然是帮母亲伺候得好好的,吃什么用什么都按老太太的意思,让她满意为止。

一月后,老人又说要去人和寨。

每天唯一的一辆班车又坐不得,晕车厉害。

念仁找了个板车把母亲拉到岔路口,小路板车过不了,再找了个滑竿送去。

这边承文和念慈早早收工,老远就欢天喜地去接。

远英扫干净了地,却在为怎样招待外婆伤脑筋。

枕头上有一个青苹果,真香真香啊。

那是陕西伯父一月前带回的,细娃儿一人分了一个。

远英拙笨的用菜刀削着皮,苹果削得坑坑洼洼。

她小心放在碗里,她无聊地划着碗上“为人民服务”几个青花大字。

“外婆到哪里了嘛。”

她跑了几次外面张望。

她忍不住咬了咬削下的苹果皮,很甜微酸。

最后她一片片吃掉那些还有不少果肉的苹果皮。

外婆到了后,母亲立刻翻出那块新毛巾,用热水烫了烫,用瓷盆打了盆热水,恭恭敬敬给老人洗脸洗手。

远英立刻献宝一样端上苹果,外婆笑眯眯摇了摇头。

“我不吃,怕酸。

英儿吃啊,乖!”

远英只好自己吃了,同大人一起来看热闹的五老弟远志,眼睛一首骨碌碌瞪着远英手上苹果。

远英只好小心翼翼削了一小块给他。

远英一边帮老妈放火,一边把细嚼慢咽发挥到极致,到吃午饭时,她才舔了舔手指扔掉果核。

远英妈妈的生日是冬月底,之前来都是舒玉颜三妯娌邀邀约约一起到人和寨做客。

这年只好三桃和大嫂弟媳一起来了。

年猪头天就杀了,邻居和亲戚木木家都来吃了刨汤。

第二天舒玉颜和晓月过了大姐生日,当天午饭后就又回去了。

说是不放心家里老的小的,还有猪儿鸡娃。

大家都拉着三桃,好歹要住几天。

客人散了,午后的古家院子静悄悄的。

远英懒散地躺在土屋里看一本小人书,屋子清冷昏暗,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但听有微风轻拂屋瓦的沙沙声,屋后的竹林摇动的嗗嗗声。

还有一阵哧啦哧啦的声音,远英略抬头看了看屋外,只见母亲坐在门口光亮处,正低头拉着麻绳。

她知道,母亲又在纳鞋底了。

母亲端坐在矮凳上,她脸庞安详而专注。

只见她用一个尖锐的锥子费劲地在厚厚的鞋底上锥着,用一颗蓖麻仁在粗长的麻绳上拉了一遍。

麻绳的另一端穿了根细线,细线头上是一支粗大的缝衣针。

为了纳一针,得拉长长的麻线。

那么长的麻线啊,拉一针太难了。

远英想,这一双鞋也太不容易了。

不过拉麻线的声音到是有催眠的作用,她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忽听外面一整嘈杂声,远英一弹跳了起来。

二伯和三舅正拉着几根竹子快步进来。

五老弟远志和三娘素竹家的远惇撒着欢在竹子后面追。

两个细娃穿着厚棉袄,笨拙地奔跑着,冻得满脸通红的笑脸上挂着长鼻涕。

二伯笑呵着:“千烦得很,划倒你一个个的。”

两个玩闹的小顽皮却是轰都轰不走。

外面己经下起了细细的雨,远英一哆嗦,飞快冲回房间,用被子裹上。

此刻她才发现母亲没在门口了。

有萝卜炖肉的香味弥漫,她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灶屋里,那个石灶里木柴烧得正欢,上面一口大铝锅正咕嘟咕嘟吹着腾腾热气。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太巴适了。”

远英手拿小人书,端来母亲刚坐的那个小凳,舒适地靠在炉子边。

远鸿搓着手冲了进来,他一手肘,把妹妹掀开,自己惬意地烤着火,也不管远英又拉又踹。

“走到一堆就闹。”

母亲在用竹篾绳穿猪肉。

父亲找好了一根竹棍,准备收拾好把肉挂灶上。

远鸿立刻来了主意,他找了两片菜叶,胡乱洗了下。

央求母亲割点瘦肉。

包好两包,用火钳小心地放灶膛里。

远英立刻兴奋地凑了过去。

没杀猪之前,兄妹俩还割了母亲红薯篼上的绳子来烤着吃,绳子韧性很好,那是父亲用牛皮做的。

嚼得两人脖子都酸了。

远鸿是看了电影红军过草地吃皮带启发的。

土屋里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屋外,宽大的屋檐下,二伯正哼着歌儿,劈着竹子,三舅在一旁帮忙。

他们又准备编什么了,都是闲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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