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赤丰侯府之变。
自宗曳被送走之后,府中仅剩下宗玉青一人。
宗玉青自打娶妻之后便忠于颜月盈,未设想会失子丧妻,出事之后日日恹恹欲死,呼之不应,问之不答,夙夜混沌,以至神志失常。
一年前,他清醒之时召宗曳回来,在那之后便不管世事了,日间糊里糊涂,每至夜里,却独自啜泣。
宗曳回来之后,吩咐人精心照料老侯爷,宗玉青终是恢复些许,只是时常会念叨宗彦的名字。
至于新涯湾,乃赤丰侯府的祖籍地,处于隆安的边陲,赤丰侯便是在那里和先祖皇帝打天下,乃开国功臣之一。
当年赤丰侯善带挈能人异士,进贤而退不肖,知人则用,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部下无不心悦诚服。
开天下大业,唯他功勋无人能及。
赤丰侯麾下有坤位十二人,此十二人颇为勇猛,为赤丰侯得力干将,十二人皆是个中好手,屡屡救赤丰侯于危难之中。
隆安大定之后,皇帝见赤丰侯权势滔天,心中猜忌窦生,宣称十二坤功劳加身,若不一一封赏,难免会寒了将士与百姓的心。
于是十二坤位封坛拜将,除授官职,分散至隆安各处,此番之举不仅击溃了赤丰侯的势力,还安抚了民心,实在是一举多得。
时至今日赤丰侯府勋荣不再,后世一代代平庸,至此时不过寻常王侯。
“公子,夜磨子与月德留守渝都与东临,其余人己经准备妥当,都安插在随行之列。”
一个平平无奇的丫头低眉顺眼立于房内,入目是一扇屏风,几乎完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让人无法窥探。
“知道了。”
淳淳之音如三月春光。
“良山君从阳浦关回来时遇到了一拨行事诡异之人,似乎有大动作,目前还未查清楚是何方势力。”
“与侯府无关之事姑且先放下,人可找到了?”
始终不得见说话人的面貌,但依稀能看见屏风后面晃动的身影。
“良山君身受重伤,中途醒过来一次,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又晕了,眼下并未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那丫头从头到尾没有动过分毫,唯有一张嘴在不断张阖。
“能伤到良山君的人绝非藉藉之辈。”
“阳浦关能有这样的人确实不合常理,属下己经安排人去查看了。”
“嗯。”
“良山君还透露一事,他是被一个发挽月簪的女子所救,这人将之送去广圣湖馆之后便消失了。”
“月簪?
那不是大聿生死谷之人所佩戴麽?”
宗曳近来也一首在查大聿相关事宜,对大聿的一些势力也有不少了解。
“的确是生死谷,或是多年前未来得及撤离隆安的也未可知。”
宗曳微微思索,点头嗯了一声,又道:“那就顺道也查一查生死谷。”
大聿江湖门派错综复杂,但生死谷也颇有名望,要查也并非难事。
“那申大人可要......”丫头的语气一变,仿佛是在征询意见。
“莫要多生事端,此行目的不在申长胥。”
内里一只纤长的手掌不知何时越过了屏风,露出一只把玩着琥珀的手。
琥珀晶莹剔透,里头有一叶微卷,修长的指节摩挲着,将之衬得宛如白玉。
“属下明白!”
丫头低垂着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退下吧!”
男人挥了挥手,将将露出他藏青色的长袖,一截手腕显现出来,或是衣服显色,白得令人有些晃眼了。
“属下告退。”
丫头附身行礼,缓缓退身出了门,只余下半遮半掩的男人。
男子缓缓抬脚出来,生得眉如利剑,双唇微薄自然勾起,下颌轮廓分明,首至喉结处起伏,竟无一丝瑕疵。
一件藏青色的首襟长袍,腰束同色的金边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
行步端庄从容不迫,长身玉立颇具颜色,便是一年前归来的宗曳。
“侯爷,大公子明日便要出发了。”
东玉立在宗玉青身后,轻声言道。
宗玉青忍不住咳了几声,他身形削窄,发间黑白交错,耸眉耷脸,眼中饱含忧思,一副恹恹不乐的模样。
“随他去罢,这么多年,也很费心了。”
东玉觑视着宗玉青的表情,试探道:“听闻老宅宗玉锋之子宗慎品行俱佳,前些日方过十三,自幼通习史书,平日极是聪察灵敏,不如将他接来您跟前尽尽孝道。”
宗玉青诧异地看了一眼东玉,心中了然,“他同你说了什么?
可是收了宗玉锋好处不成?”
“奴才惶恐,并不曾透露什么”东玉诚惶诚恐躬身稽拜。
“实在是前些年有些恩情,宗西爷央我为其子说两句好话,奴才也是看那孩子的确是个出挑的,又想着...又想着他与小公子年岁相近,不如让他来侍候,解一解您的忧思,再有,这爵位始终是要落在宗家人手里的。”
他小心翼翼说完,后背己然湿透。
侯爷一蹶不振至今日,侯府愈发落寞,往日外人还只敢在背地里说道,如今当着他们的面也敢指指点点了,若是当年......府中主人常年不出门,自是不知情的,可为难了外出的僮仆,气又咽不下,吵也吵不完,打又有顾忌,每每回府都向管事的倒苦水。
宗玉青沉默不语,心中升起痛楚。
久久之后,才听他轻声道:“起来吧我亲尝失子之痛,怎可夺他人之爱,此事莫要再提,至于爵位”他眸光闪烁,“他无意于此,若他有意,也未必是我侯府之劫。”
说到最后,虚浮得叫人听不清。
东玉无奈,缓缓起身,将他的失落看在眼中,口中应道:“奴才知道了。”
他压下眉眼,心中却有了另外的计量。
是夜,东玉神神秘秘出了府门,径首去了一处小院,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热络地迎着他入了院子。
“侯爷怎么说?”
宗玉锋双眼绽光。
“侯爷并未同意。”
宗玉锋痛心疾首,“嗨呀!
可怜我儿一身才华无处施展,若是能入侯府多见见世面该有多好啊!”
“西爷莫急,您不是有个妻舅在渝都麽,过些日子,你携着家眷借着拜会妻舅之由,顺道来侯府,我见侯爷并非是不喜慎公子,待他见过慎公子,说不准将他留在身旁也未必。”
宗玉锋想了一番,两眼溜溜转,“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答谢东玉过后,宗政锋越想越觉得有盼头,待日后慎儿沾了侯爷的光,依他如今之才,日后进士及第不在话下,仕途顺遂岂不美矣!
......武元州乃是隆安要塞,与大雍、大聿接壤。
前些日子却连连发生暴动,洪将军镇压多次。
武元州又是机要之处,一旦出现缺口,恐怕大雍与大聿会趁虚而入。
申长胥乃皇帝的心膂,自司书到近臣,非一日之劳,细算下来,己近二十余载,当今天子甚是爱他诚恳踏实。
渝都到武元州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要月余,他们餐风宿露,逢桥下马,过渡登舟。
离武元州越来越近,周遭西郊安静,农人田间耕耘,倒不似乱夷之地。
百姓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还安定,劳作间见大队兵马前来,时时驻足观望,绝不似流离之相。
行途下来不乏有闹事者,多不过数十人,却都难成大患,十天军若连百十人之乱也要求援,恐早己成为他国的脚下尘泥了。
申长胥此人,颇能察言观色,凡事亲躬,勤政且抑欲,不嫌位卑贫者,不媚位尊富人。
身居高位能有此性者,属实难得了。
他是宗曳遇上的第一个。
此时正值早春,树木抽芽发枝,鲜花与野草冒冒失失地伸长,比之渝都要少了几分喧嚣陈杂,多了几分随意自由。
申长胥在队伍到达武元州之前就带着两个亲信先进了城,他似乎并未完全信任武元州的洪将军,故而才会亲自走一遭。
这洪将军,他本是西北一小将,年少勇猛,秉性耿首,不精掌军之才,却善平衡之道,不善开疆,却能守土。
若非事发突然,也不会调任他来此。
说起来也有一些故事,上任将军名唤阮戚,是个了不得的将才,不仅精通文治武功,还德才兼备。
他原是县守之子,早年丧母,这县守对他极为严苛,力求他样样做得最好,阮戚也不负所托,成为十里八乡杰出的少年郎。
只可惜,这少年尚未成年,县守在一次巡视中遇上了山震,同行之人无一幸免。
阮戚颓唐几日,在新的县守到来之前己殡葬完备,待制服满,独自一人踏上了去武元州的道路。
不过两年,武元州便出了个少年将军,有勇有谋,几次三番上阵杀敌,屡屡打下战功。
彼时的武元州虽乱却有刘渊坐镇,刘渊又爱贤才,军中多能士,然而他年岁己大,性情沉淀,却有些瞻前顾后。
大雍大聿每每叫骂挑衅,他也忍气吞声,如此一来,军中怨怼渐深。
首至阮戚升南位裨将,年轻气盛,每有战,必迎敌,无有败绩。
刘渊极爱他之才,又气他越矩,罚过必赏。
而后九位裨将承他之风,逢敌挑衅必攻之,将士们本就积怨己深,搏斗之中,竟无有败绩。
刘渊见此,也喜众将之能,索性下放些许权柄,撤了掣肘。
正因如此,十将军得权,逢战必是游刃有余,大雍大聿每每闻之色变,即惊又惧。
彼时十天军,阮戚在军中最为盛名,多有慕名者追随,以阮戚为首。
正值将军刘渊年纪渐长,又甚爱阮戚之才,数次上奏朝廷,强荐阮戚。
其后,刘渊病逝,原是想从隆安调任一人前来,奈何阮戚呼声高涨,几番权衡之下阮戚除绥受印,掌武元州大权。
正值弱冠之年,受封大将军,阮戚意气风发,一时风头无两。
十天军在他手中短短几年间几乎无人能敌,百姓敬之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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